他懒得搭理高盛方才的恐惧,只兀自道:“说起来,朕好像许久都不见豫安那般动怒过了。”
璟帝闭着眼睛想:“当年宓阳落水的时候,她也不过是私底下对着岑远道使性子,在下人面前都是端着的,哪里有过这般惊惶混乱的时候?她这般急昏了头自乱阵脚,朕很担心。”
高盛颤了颤嘴唇,知道璟帝现下不爱讲自己如何如何,于是宽慰道:“长公主殿下也是心忧官家,长兄如父,毕竟您与殿下那般亲厚的感情,殿下她自然慌了神。”
璟帝又叹一声:“可是她不能慌。如今杨家不过也就只剩下她和承君撑着了,她要是真的急昏了头,哪里撑得起大局?”
他低声慢慢:“不过真要说起忧心过度,倒也的确是如此。从小到大她唯独只敢全心全意地信赖朕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朕也一直是她的身后靠山。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没有朕给她挡去风雨,那种恍若天塌下来的感觉……她哪里能不怕?”
高盛哆嗦着又劝:“陛下千万别再说那天塌下来的事儿了,奴才也怕啊!”
璟帝给他气笑了,掀开眼皮,笑斥他:“你个老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见过人死,瞧你这娘们儿唧唧的表情,比豫安还不如!朕一个有气无力搁这儿躺着的人都不怕!”
他笑累了,用鼻子沉沉出了今天叹的第三口气,偏过头向上看着明黄的纱幔,缓缓唤道:“高盛啊。”
高盛忙应声:“奴才在。”
璟帝怅然道:“你说说,朕这回熬不熬得过去?”
高盛突然想起来昨日梦魇时,某人在他身后说的那一句问话。
那一定不是梦。
在昨夜,的确有人踏进了他的卧房,甚至不曾惊动外间的宫人、侍卫。那人看着他沉浸在过去的梦魇里,用疑问的语气,恶意地告知他璟帝的未来。
璟帝熬不熬得过去?
恐怕得那人……亦或者那人背后的大人物才能有资格做出评价了罢?正如他们想让璟帝好转便让他好转,想让他卧病便让他卧病一般。
高盛心里突突地跳。
璟帝听不到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朕有预感,这回的大坎,朕恐怕是很难越过去咯。”
他自嘲道:“嗤,是不是将死之人,都会有这种荒唐,却又准确无比的预感?”
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怅然喃喃道:“朕这一辈子,从不曾输给过谁,哪里料想得到第一回中了毒计,就要将命都给搭进去了?”
璟帝就是这么个性子,越是自嘲,他反而越是心大的不害怕。
就像是走夜路时明明幻想着各种妖魔鬼怪,却又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壮胆一般。
看着母妃身死、看着发妻身死、看着杨承君成人,他早就已经自以为心满意足地不再畏惧死亡。甚至,还有些期待能否在地底下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妻子。
是的,自以为,否则也无需自嘲着壮胆。璟帝心里清楚得很,只看破不说破地继续给自己自嘲壮胆。
那样多珍视的人和物,以及费尽心思争夺过来的杨家江山,他舍不得。
璟帝兀自闭着眼胡思乱想,自然也就未能看见高盛愈发苍白的脸色。
时隔数日,岑黛再一次乘车入宫。
只是这次不是她得了卫祁的消息、而临时起意入宫探望的。这一次是正卧病在床的璟帝亲自传召,宣她入宫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