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员白桃很喜欢办公楼下的那棵树。

她工作单位的办公楼坐落在称不上繁华地带的城区,楼下空荡荡的绿化带中突兀地立着棵高大的树——仅仅一棵。

她从未知晓那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亭亭立于他们的院子中,只记得在她初入职的这个夏日,在无数个她战栗着或是彷徨着从办公室里仓皇溜出的午后,她独自抱膝坐在树下,高大的枝干与繁茂的树冠替她挡住过于灼人的阳光。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肩上,微风吹过时层叠的扇形叶片互相刮擦,沙沙作响。她于是自顾自轻轻笑起来,以指尖触碰粗糙的树皮,进而把脸颊贴在树干上,些微令人愉悦的木质气息钻进她的鼻孔。

仅仅在这短暂的数分钟内,她能够充分地感到“自我”的存在。

大部分时间内,她都觉着自己像一只洋葱,脆弱的表皮被所身处的组织一层层剥落,再投入滚烫的热水,唯一能够标识自我的半点辛辣也随着熬煮而消耗殆尽。

罢了,也没什么不好。她想那“辛辣”大概代表着感情,身为人的感情。同事曾经对她讲,在这组织需要有足够的信仰和守护人类的热情才能工作下去,她苦笑说我觉着恰恰相反,我看呀那些坚持到最后光荣退休的人——早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

在这里有谁没直接或间接的做过刽子手呢?即便做刽子手的目的是保护更多的人,他们的双手也早已经沾满了来源不明的鲜血。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在向你灌输这鲜血是必须的。

而她自认为还是个人类,她希望自己能够早些脱离“人类”成为合格的——神明的——仆人。

每当她身为“人类”的部分在激烈地叫嚣时,她都感到仿佛有另一个自我从身后接近,悄无声息地扼住了自己的心脏。她自认是薄情之人,来到这里后才认识到仅仅是薄情并不足够。按理来讲保护真理存续的组织并非需要用冷酷二字形容,但显然神明所需要的仆人应当有足够的果断和意志力,比如,当知道某个女孩的存在将会毁灭她身边的一切时,不眨眼睛地亲手将哭泣着的女孩掐死。

好吧,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担当文职的她并不需要亲手做如此残酷的工作,但她也不止一次目睹了类似事件的发生。起初她身边的同事大多都如同她一样地战栗流泪,一次,两次,三次,当次数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时,她意识到会因为这般的场景而心存戚戚的似乎只剩了她一个。

为什么呢?她不怎么明白。她巴不得尽快将多余的感情打包塞进垃圾袋,扔进楼下的可燃性垃圾回收站,让一切化成随风而去的灰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她意识到,恐怕是“感情”这个存在在她的心中扎下的根基,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深而有力。

她再度溜出了办公楼,身后的双肩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打算换个地方工作喘口气。夏末秋初的天气,迎面吹来的风有几分微凉。粗粝的树干抵着她的后背,她盘腿坐在草地上开启电脑的电源,瞳孔被冷色的荧光点亮。她盯着屏幕愣了片刻。没有按下解锁的空格键。

她侧过头,对着沉默的喃喃。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在这地方呆着啊,哈哈。”

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有树叶仍旧发出千篇一律的沙沙响声。她从未因这响声而厌倦,仅仅在今天,她却从响声中读出了些许的不安。或许那不安来自于她本身吧,她将手指插入自己蓬乱的短发用力抓头,试图驱逐杂乱的心念。

偶尔她会感到疑惑,她对面的办公桌似乎已经空了许久。

丹妮莉丝常常有员工猝然离去,因为意外或是别的什么。而在她的印象里,新来的人员补上的速度也同样惊人。她奇怪为何这个位置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谁来补上——毕竟她记着自自己入职以来,那里就从未从属于某个专门的员工。

是这样吗?她偶尔会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出了误差。

而在目睹空荡荡的办公桌上突兀躺着的一片叶时,她的这种怀疑愈发迅猛地升起。窗外高大的树枝叶尚未被染上代表秋日的金黄,而桌上那片形状优美的叶子早已黄的透彻。她呆呆地拣起那片叶子端详,接着意识到那不是一片普通的树叶。

那是被做成标本,或者可能是书签,的一片叶子。

是谁无意间把书签掉在了这里吗?这种可能性大概是最大的。但她的眼神却被树叶牢牢吸引住,每一根叶脉每一丝纹理对她来讲似乎都无比熟悉,仿佛她无数遍看到过这片叶子,——仿佛她曾经紧紧握着这片叶子试图将它送给谁一般。

她因为毫无来由的猜测而动摇了内心。自己怕是受了什么神明的影响,她轻笑后随手将书签放入胸前的口袋。而午后她再度走进办公室时,那片叶子,也再度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对面的办公桌上。

她慌乱地将手伸入胸前的口袋,那里空空如也。她一度认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误差,于是这次改把叶片塞入钱夹,但次日清晨,那片叶子仍旧固执地待在原地,仿佛一个准时来打卡上班的员工。

是什么出了差错?不知为何,久违的强烈恐惧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那片叶子。路过的同事好心地拍她的肩膀,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指向叶片问,那是否是谁的失物,同事拿看外星人般的眼光端详她。

“哪有什么叶子?你眼花了吧?还是被什么梦境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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