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空飘起了细雨,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守门的两个婆子窝在门房里守着暖炉吃酒,浑然不觉门闩被人悄悄拉开,夜色中一个弱小淡薄的影子猫儿般偷偷的闪了出去。
出得府门,明乐甚至顾不上停下来喘气,撒腿出了后巷,凭借脑海中微弱的记忆穿过街巷往城东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京城通往外郊一共有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其它三处晚上宵禁之后便要关闭封锁,只有东城门外连着一片绵延数里的乱坟岗,深夜无人敢行才省了城门守卫。
明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泞的夜雨道上,当时她倒在棍棒之下思绪正在混沌之时隐约听到易明真发了狠的声音,说是让人把浩心的尸首带出去丢到那里,她要找到他,亲手为自己的儿子收尸。
因为乱坟岗葬着的多为客死异乡的冤魂,相传夜间闹鬼,是以待到渐渐离着东城门近了连拽民房都越发稀疏,整个街道空旷而荒凉,冷风贯穿南北夹杂着仿佛是女子若有似无的悲泣声,听的人身上汗毛倒竖。
明乐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不管不顾的一头栽进去,茫然四顾,周围孤坟错落而立,许多都是没有立碑的野坟包,偶有一簇幽蓝鬼火自远处的坟头上飘起,淋着微弱的雨丝转瞬即灭。
明乐努力的压抑着呼吸,胸口控制不住的起伏,空气里唯一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哆嗦着掏出揣在怀里的火折子引燃,用手护着,借助这微弱的光线整个人恍若孤魂般在这山野间游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忽而听到前面两座连着的坟包后头传出几声呜咽,夜色中带了丝狠厉。
毕竟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明乐忍不住的一阵胆寒,片刻之后大着胆子拨开一丛枯败的灌木走过去,赫然发现那坟包后头两只野狗正在争抢一块碎裂的襁褓。
红色的襁褓被夜雨淋湿,上面她亲手绣的金鱼长命锁沾染了泥土血迹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两只野狗还被上面的血腥味吸引着不断的争抢。
易明乐的眼睛充血,心口忽然窒息般剧烈一疼,下一刻她猛的回首从旁边的枯木丛中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就冲了过去。
两只野狗正在奋力撕扯那张襁褓,冷不防被易明乐冲上去敲了一记闷棍,其中一只就哀嚎一声砰的摔到旁边的泥水里。
易明乐将那棍子一扔,什么也顾不得去夺那襁褓,另一只野狗骤见同伴暴毙本是惊了一下,此时反应过来,眼中绿光大盛,一龇牙忽而纵身窜过来,对着明乐半跪在泥水里的小小身子扑了下去。
彼时明乐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那襁褓上,一时反应不及已经被它按在了烂泥堆里,眼见那畜生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来,明乐这才觉得害怕,闭上眼刚要抬胳膊去挡,忽而觉得面上一热,像是被温水猛的兜头浇了一样。
下一刻身上一轻,她试探着睁开眼,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蓝衫男子一剑自那野狗的天灵盖插下去,拔剑的同时那野狗的尸体飞出去老远,自己更是被这狗血溅了一身。
那男子二十余岁,身量高瘦,面部线条有如刀雕般带着天然冷酷的味道,恰巧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映着他左半边脸上从眉尾一直延续到下巴的长疤,十分狰狞。
明乐却不管他,惊魂甫定的急忙爬起来,兀自在这乱坟堆里来回的转悠,走走停停的不住的找寻。
浩心的襁褓在这里,他的尸首呢?脑海中他露着还没长牙的牙床冲自己笑的模样清晰影现,她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叫自己一声“娘”,她护不住他的性命,如今寻遍这片乱坟岗更连他的尸首都保不住。
自始至终明乐都一直在说服自己去避开那个可怕的想法,可是这样徒劳的游荡半天之后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再度捡起那根木棍发了狂似的又要往那两只野狗的尸体奔去。
“你做什么?”蓝衫男子被她眼中突现的戾气镇住,下意识的就要探手去拉她,不想手指才要触到她的胳膊就被人猛地一幢——
却是易明爵尾随而来,不由分说用自己的身子扑上去将那蓝衫男子撞了个踉跄,口中愤怒的大嚷一声:“别碰她!”
那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岁的模样,身子也很单薄,目光却是凶悍恍若要吃人,匆忙回过神去一把从后面将易明乐整个拦腰抱住。
“啊——”易明乐跌坐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凄厉的嘶吼。
蓝衫的男子一愣,刚要上前,旁边不远处的油篷马车里就传出一个略显清冷的男子声音道:“柳扬,回来吧!”
唤作柳扬的蓝衫男子略一迟疑,然后便收剑入鞘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阿九,阿九,你冷静点,你别这样!”乱坟堆里易明爵手忙脚乱的抱着易明乐小小的身子,姐弟两人偎依在一处,彼此的体温被夜雨浸染的都显得冰凉。
易明乐的手里死死的攥着那大半截襁褓不放,因为愤怒整个身子都在不住的战栗,易明爵心惊胆战的死死抱着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柳扬走到马车旁还是忍不住皱眉回看了一眼,素来冰冷的眼眸当中也难免闪过一丝动容之色,半晌之后却听见马车里那个声音道:“我们走吧!”
“是,主子!”柳扬心中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纵身跳上马车,利落的一甩马鞭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