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合欢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今日大雪,积雪垫在枝桠上,许久后,簌簌落下,没入地上的积雪,消于无声。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常山站在合欢殿庭院中的合欢树下,雪染肩头,他握着腰间的佩剑,绷着神情大声质问。
回应他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门口,久久没有见到他期盼中的身影,失望地合上眼。
再睁眼,眼底怒意汹涌,“苍术为什么去参军,旁人不知。难道你不清楚吗?!”
“是!如果没有你,我和苍术现在顶多就只是个庄稼汉,没有功,没有能力,但是至少他能守着孩子热炕头!至少他还能活着!”
“他这几年,苦练功夫,不说痛,不言苦是为什么?你以为是他是想建功立业吗?不是!他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你!”常山气得浑身直发抖,“他为你上战场,为你回京城,为你死在边关!可是你呢!”
“他为你死。你说过用那人的血祭苍术的命的,可是他下葬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总有你的的想法,你的打算……你打算这么久,就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去给他报仇!”
合欢殿内回荡着他浑厚的怒火,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应答,“你说话啊!当个缩头乌龟,装聋作哑有什么出息!林檎!苏暮落!你说话啊!”
“常山……”见他太过激动,已经拔出长剑,就差往里面冲了,广寒严客赶紧拉住他,“你冷静些!”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常山奋力挣开一人。再也顾不得什么,破口大骂:“当初是谁说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全他娘的狗屁!你现在是皇后了啊!是人上人了啊!好啊!既然你不认我们,老子也不干了!凭什么要老子替你,为你男人打仗出生入死!”
蜷缩在殿门后的苏暮落听着常山的声声质问,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她环抱着双膝,为了不发出声音,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胳膊,无声地流泪,口腔铁锈味儿充斥。
“苏暮落,你是死了还是哑巴了!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好!好!就当我眼瞎,看错了你!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断!都他娘给老子滚蛋!”
话落,“哐啷”一声。
她知道,她能想象,常山此时定是气急败坏地把剑重重地砸向地上。
那一声响,砸在地上,更是像直接刺进她的心脏。
痛!
心口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攥着揪着一样难受,好像呼吸中都带着灼痛,顺着鼻腔。到肺部,以至整个体内都像是被烈火灼过。
她何尝不想答应他,跟他一同上阵杀敌,并肩作战。
可是她不能!她做不到!
她连马都上不了,怎么行军打仗?怎么为他们报仇?
就连,她现在出去见他。她都没有办法……
让他看见如今这般窝囊无用的自己,她该怎么跟他说?
告诉他,他们为国卖命,最终回京却是被挑断了手脚筋吗?
告诉他,她成为皇后,是云泽漆用他们的命逼她的吗?
告诉他。害死苍术,害死将士的人是当今太后吗?
还是告诉他,她已经用她的孩子替他们偿命了?
不……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所以她不能出去,只能由着他误会,由着他质问,由着他骂……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殿外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雪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像是无形的手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次呵气,就会吐出一团寒气,在她面前凝结冰霜。
突然。“嘎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闻声,她整个身子瑟缩了一下,眼里满是恐惧害怕。
她不想,她不愿,她更害怕。让常山他们看到现在这副狼狈的鬼样子……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屋内很暗,外面雪光明亮,男人跨进殿内,整个人后背罩着雪光,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挪动步子,缓缓上前,蹲跪到她跟前,伸手将她的胳膊从贝齿中解救下来,抖着嗓音,哽咽哀求。“别这样……”
云泽漆看着她的小臂已经被她咬得血肉模糊,洁白的贝齿弥漫着鲜血,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只知道哑声落泪。
“别这样……”他整个人都颤抖着将苏暮落揽进怀里,眨眼间,眼眶一热,视线模糊,“对不起……我求求你……”
苏暮落紧紧地咬着牙,一声未吭,用力地挣扎,不断地推着他,却发现不管她怎么挣扎,男人都岿然不动,最后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求?你有什么好求的?你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要谁生,便谁生;要谁死,便谁死!
我也想求你。可是我求你,我爹娘和华姐姐能活过来吗?我求你,苍术能活过来吗?我求你,我孩子能活过来吗?我求你,你能杀了玉簪吗?
不能!不能!都不能!
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可是她还活着,苟且偷生,却什么都不能做……
云泽漆闷哼一声,没有推开她,反而是将她搂得更紧了。
血染龙袍,不知是她口中的血,还是他被咬伤的肩头……
她死死地咬着不松口,他死死地搂着不松手,像极了两只拥抱在一起的刺猬,在拥抱的同时,身上的利刺,深深地刺进了对方的身体!
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