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应天长是青黄与青山的书院同窗,哪怕他是修行人百兽山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对他展露没有多的恶意。
应天长看着将他带入百兽山山寨的那几只妖怪,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与青山寒暄之后对他微笑或是打招呼的妖怪,应天长总能莫名想起书院里歧视欺辱青黄的士子书生。
人与妖的孰好孰坏,谁更高一等,怎么去说?总之应天长是没怎么想去分别,人也好,妖也罢,他不怎么看重这个。
百兽山的山寨连接着百兽山窟,山木建筑与洞穴连在一起,就算是白昼山寨与山窟内都有一些昏暗,在各处燃烧着火把照明。
应天长被安顿在青黄与青山住处旁的小楼,说是小楼,外观更像是一座只有两层的小塔。
楼外,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青山将应天长带到此处,便去寻他百兽山上的好友叙旧去了。
应天长站在这栋小楼前,总算见到了罗庆丰口中所说的那面由红谷国起,最后引发大唐西北妖乱的那面血圈黑旗。
应天长抱着包子在黑旗下立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天空开始下起小雨,他才进了那栋小楼。
应天长放下包裹,只留下桃花在背上,来到小楼二层,搬了椅子坐在窗前,看着眼前小雨纷飞。
包子在他的怀里,伸着头舔应天长的下巴。
雨滴坠落在河水里的声音,有那么一些好听。
而在百兽山通往山巅的山路上,青黄与百兽妖王一前一后的默默行进着,青黄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百兽妖王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询问眼前这感情与自己亲生儿子无异的牛妖的近况,怕他觉得烦。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山巅悬崖处。
雨滴碎在他们身上,湿了他们的衣衫,眼前是即使在雨中也带着一抹橙黄的山土世界。青黄甚至能看见远方有袅袅的黑烟升起。
青黄清楚那并非是书院诗词中所写西北美景的淡淡炊烟。
那黑烟下所展露给世人的,从来就不是美丽的东西。
青黄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他那怎么化形也变化不去的两根犄角。
“既然还无法彻底化形,不如以兽人妖身现世?”百兽妖王在青黄身后说道。
青黄没有理他,仰头张开嘴,任由着雨水落尽自己的嘴里。在他还未成精之时,在辽阔的西北之中找不到水源便会如此饮水。只是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青黄也不知道自己记忆中的这些是否准确。
见青黄没有反应,百兽妖王便也不再说话。方才他本想挥手将这些雨水打散,但看着如此的青黄,便悄悄地收了手。
“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在山上脑子憋坏了?”青黄坐下来,双腿悬在悬崖之外,说:“你口口声声说着要让我和青山安稳无恙地活在人间,要让进入百兽山山头的那些妖怪能在世上有一处地方安家,你如今这么做是在干什么?”
青黄的语气没有半点责问或是愤怒的情绪,平淡的如同仅是在问你吃了没,今天吃得是什么之类寻常话题。
其实青黄也很想生气,很想一拳头打在这个所谓的百兽妖王的脸上问他到底为了什么才会下山去发疯。但是当走进百兽山,看着那些昔日里的熟悉与不熟悉的妖怪,还有听泠然所说的已经逝去的老妖怪,青黄发现自己根本生不了气,甚至无法从心底里去埋怨百兽妖王所做的一切。
仿佛他所做的就是对的,自己只需要跟随他去做便可以了。
但现在的青黄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现在不光是百兽山山头的妖怪,还是心斋的学生,是那位儒家圣人张元春的门生,是书院中无数天下闻名的夫子的学生。
百兽妖王负手在后,迎着风雨,看着悬崖外西北的橙黄,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和青山这次为什么能从心斋回来吗?”青黄声音低了一些。
百兽妖王有些担心,问:“被书院赶出来了?”
青黄借着雨水抬手凝成一个水球,然后狠狠扔在百兽妖王的脸上:“是因为你们在西北做的事!”
百兽妖王不躲不闪,任由水球在自己脸上炸开。他摸了摸脸,但雨水依然会落在他的脸上。百兽妖王笑了笑,伸手按住青黄的头。他的手在青黄的牛角之间,轻轻地抚摸青黄,他说:“其实我是知道的。”
百兽妖王收回手,在青黄身边坐下,继续说:“书院要你们怎么做便怎么做吧,能让你们来到这西北乱局中,是心斋看重你们。不管今后百兽山入后,你与青山能保住心斋学生的身份,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就算要你们脱离甚至亲手对付我们百兽山,也无妨的。”
百兽妖王朝着青黄眨了眨眼:“我们可以做戏的。”
不知道百兽妖王是做如何的态度,反正青黄听到这些话是开心不起来,他的心情比此刻的雨水落得还要低上一些。他转过头,不去看百兽妖王,在西北的橙黄与天际的阴沉纠缠成一根线的远方,青黄看见了如同冰一般淡蓝的颜色。
“你这么说骗青山可以,骗我不行。”青黄说。
百兽妖王摇摇头,微笑道:“这一次可能连青山都骗不了。”
“你就这么想让我和青山彻底脱离百兽山?”青黄问。
百兽妖王顺着青黄的目光望去,在百兽山山巅悬崖能看见的景象他早已烂熟于心,不论是春的野草冬的雪,还是清晨的霞露还是午夜的雨,在百兽山这已不知数的岁月里,他早已清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