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虽一路护送,却从未见过姬夭真容,犹疑间抬头去看那厌翟车,只见其中滚出一个玄衣女子(春秋婚嫁皆是玄服),身中羽箭,车中有人哭喊:“大王姬……大王姬死了!”
里克顷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趁众人都在大王姬死了的惊诧中,施展轻功,带着姬夭半拖半抱,眨眼窜入密林。
里克一路领着姬夭向函谷关西山逃去,那边密林最茂,即便山匪追上来,一时也找不出他们踪迹。
二人钻山窜林,待安全了,里克这才放开姬夭,在一处有半人高的茅草山洞前停下歇一歇。
姬夭气喘吁吁,一手撑在洞壁上,一手着劫后余生的唏嘘:“好险!好险!多亏了有将军誓死相护。”
里克手握宝剑,单膝跪地:“末将护驾不力,请大王姬责罚。”
姬夭低头看着眼前正正经经跪地请罪的大将军,这就是春秋世家的家风,说的好听是忠义实诚,实则就是奴性深种的一根筋,这次抢亲事件不管姬夭是否脱险,里克回到晋国,免不了是要被献公重责的。
不过这性子倒也让姬夭安心依靠里克,对里克也是诚心感谢,他在厌翟车外以身挡箭,她都看在眼里,于是亲自扶起:“将军快快请起,若非将军拼死护住厌翟车,姬夭也没机会换装逃命。
将军放心,生死与否,姬夭都会留下书信禀知父王,将军忠心护主,不叫父王牵连将军族人。”
里克抬头,眼中既诧异又感动,见惯了王公贵女的悻悻作态,眼前的大王姬却是说的实心实意,眼低豁然,贵气天成,一行一止,一点也没有忸怩造作。
姬夭已经就着山洞中的大石头坐了下来,又用丝帕擦擦对面的大石头,示意里克也坐下来。
姬夭是君,里克是臣,按理里克这种在周礼熏陶下的长出来的世家子弟,万不会也不敢如此僭越。
但里克看着那双坦然而诚恳的眼睛,清澈纯粹,好像,叫人不怎么忍心拒绝。
待里克坐下后,姬夭把玩着身旁的芦苇,问:“将军可看出那群山匪的来路?”
一番逃命,里克七尺男儿尚且心有余悸,瞧着对面蒙着面纱的大王姬,虽然鬓堕钗斜,粉颊玉手,都有被带刺茅草割伤的细却是相当镇定,仿佛这不是山匪环伺的深山,而是金殿香车的王宫。
“依臣看,那些山匪,并非寻常,他们是冲着大王姬来的。要阻止大王姬嫁给秦王的有很多,如灭族的滑国,与秦国势不两立的西戎,甚至是南边楚国,都忌惮秦晋两国联姻。但最怕的……”
“最怕的是这幕后主使,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穆公秦王。”姬夭接着说里克没有说出来的话,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一层讥诮。晋国王姬死在秦国,他父王定然恼怒,但若秦王赔上几百好马,晋王姬是谁杀的,还不是由着秦王瞎指。姬夭到是有些佩服她那未来夫君,好一出连环计,借刀杀人,再祸水东引。
“若是如此,卑职一定拼死护送大王姬回晋国,再请大王做主。”里克说罢激动站起身,甚至有隐隐期待,晋国在诸侯国中,最为势强,一个小小秦国,也敢如此算计轻待。
姬夭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父王和秦王是一路货色,只怕她死了,就成了秦王送给她父王的一个枕头,一个征伐他国的借口,而这个国家,必是挡秦国路的国家。
兴许,姬夭死后,她父王转身又会找另一个宗室女来替代她。现在,姬夭只能想法子自救。
姬夭对里克道:“不能回去,秦晋联姻,势在必行。父王不会为了一个王姬,放弃他的霸业。”
里克指天立誓:“总之,末将誓死保护大王姬周全。”
姬夭自知里克忠心,眼珠转了转,已想到翻身之计:“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必须今晚翻过函谷关,赶到秦国洛水。将军,你可有法子联系到剩下的晋军。”
“大王姬放心,臣路上给亲信侍卫留有线索,按着踪迹,半日之内就能追上来。”
姬夭支颐思索片刻,褪下手腕上的金跳脱,递给里克:“将军替我将这东西藏好,留给你的亲信。再吩咐他,去洛水村,不必追着我们了。”
姬夭谋事有度,里克早瞧出她不简单,于是一一依言照做,并不多问。
二人稍作一会儿休息,十分默契的弄乱洞中痕迹,继续赶路。因怕后面山匪再追上来,火把都不敢点,只能借着些微月色赶路。
函谷关山势陡峻,里克原以为在王宫养尊处优的姬夭,爬山会十分吃力,于是让出一截剑柄给姬夭握着。谁知这大王姬并不领情,而是四肢着地,像只……癞蛤蟆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上翻爬。“将军是不是觉得,姬夭很没有王姬风姿。”姬夭察觉到里克诧异目光,嘻嘻一笑。
第一眼望去,姬夭姿势确实怪异甚至是……不雅,但爬的人却十分轻盈灵巧。生死面前,还讲究行止得体,风化气度,里克突觉得,自己和王宫中那些矫揉贵女也无甚区别。
对上姬夭毫不做作的笑颜,里克心中汗颜,一面走着,一面替姬要拂开前方荆棘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