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悍很平和、很宁静地招待余绽。
请坐,请茶,请点心。
然后简短地赔情,表示知晓已晚,又指着外头院落中庭跪着的一个年轻身影,说那就是宗家幼子“那个孽障”。
对于余绽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唯一算什么的,是在座的,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
荀远。
先帝的贴身内侍总管,前殿中省大太监,监门卫中郎将,如今的东宁关总兵、武威将军宗悍的西席先生,沈太后的钦差特使,荀远荀随安。
似是为了照顾余绽一个小娘子的口味,桌上摆的是梅花茶,上的是萨其马和豆沙糖糕。
余绽几乎都没有动。
就在宗悍淡淡客套寒暄的时候,荀远一直都在默默地吃。
荀阿监喜欢吃甜的。
荀阿监喜欢吃酒。
荀阿监最喜欢的是吃肉。
荀阿监的腿脚并不便利,有时候夜里大脚趾跟火烧似的疼。
荀阿监得的是痹症,脚气病,风毒。
余绽根本就没听见宗悍说的话。
她满心里都是当年日新告诉她的关于荀远的那些小细节。
如今眼看着吃甜食吃得这样开心的荀远,她确定,这时候的荀阿监,没了太医院那些太医们的苦苦警示,非常愉快地放飞了自我。
他这样下去,足痛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痛苦。
“……余娘子竟不怪罪,是戴氏,也是宗家的福分。听说余娘子是为了祭奠令堂而来?不知打算住多久?听说上回结庐而居,将近一年?”
宗悍轻轻地咳了一声。
余绽被唤回了魂,双手在膝盖上下意识地搓了搓,微微笑道:
“父母子女,天伦人情。戴小夫人毕竟含着一腔悲愤,即便是真的为难了在下,也能理解。何况还没有。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宗将军为我解惑。”
胡子花白的宗悍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已经释放了善意。识趣的就该乖乖地下台阶,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怎么这小娘子竟然还真打算居高临下地质问自己一番不成?
然而当着荀远,他没有发脾气,身子往后一靠,一部花白大胡子微微翘起:“请讲。”
“戴小夫人说,戴参将冤枉。真正杀良冒功、牵涉西齐的,乃是韩大将军的长子韩橘。”
余绽语调平静,就像是在说今天的萨其马做的太甜了。
可这话听在宗悍和荀远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九天上响了个焦雷!
若是此言属实,韩震才该是那个被全家流放、自己开刀问斩的人!。
可韩震是谁?
先帝的托孤大臣,当朝的辅国大将军。
如今这大夏天下,除了龙椅御座上的永熹帝,就是他的权势最大、气焰最高、杀人最狠!
宗悍都能想到这话传出去,朝堂上会怎么说。
——戴氏因出嫁女躲过一劫,却还想要攀诬辅国大将军!简直罪无可赦!
而且,此事出在宗府。
宗家刚刚因为太后庇护才免于惨淡收场,怎么转过头去却让儿媳妇说出这等话来?
敢是在怨怼圣上,意图陷害大将军不成!?
宗悍的脸色大变,右手握拳,蹭地坐直了身子,双目如隼,狠狠地看向余绽!
荀远伸去拿最后一块萨其马的手也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那个娇花软玉一般的小娘子,目露惊奇。
“宗将军,在您看来,戴小夫人这话,有几分可信呢?”
余绽却十分淡定,甚至有闲心端了那盏梅花茶,揭开盖子,轻轻嗅了一嗅,然后放下。
从前世做大长公主开始,她就很少乱吃东西。
凭什么山珍海味,她会先闻一闻有没有她不喜欢的异味。若有,那是宁可饿着也不会动的。
荀远看着她的动作,右边的眉梢渐渐挑起,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余绽的脸。
宗悍脸色越发阴沉:“半分可信都没有!”
余绽轻轻地给那盏茶盖上盖子,然后才抬起头来:“我觉得有八分可信。”
“大胆!”宗悍一声断喝,脸色铁青,眼睛却控制住,绝对不去看荀远的表情。
“那次所谓的杀良冒功,其实是去截杀那位离家出走的凤太子。
“西齐继后乃是南越县主。单这一条,齐帝就不大可能让继后所出的皇子继承皇位。
“凤太子是元后所出,又是嫡长,且幼年聪慧,闻名天下,小小年纪便被立为太子。只冲着这几条,他只要留在西齐,就一定是日后的皇帝。
“南越县主看他不顺眼,百般刁难。又陷害他外家心怀不轨,意图杀西齐而立凤太子,然后挟天子令诸侯,把持西齐朝政。
“这位凤太子为了保全性命,不得已才逃离西齐。”
余绽淡淡地推断着十来年前西齐的那段往事,详细清楚,合情合理。
“咱们姑且不论此事到底谁对谁错。只说此事的发生,于我大夏,是利是害?”
宗悍的身子慢慢地、僵硬地,再次坐了回去。
而一直探究看着她的荀远,眉心越蹙越紧。
“这凤太子离开西齐之时,已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只要见过他的人,任谁都只有一句话:日后西齐在他的执掌之下,必定蒸蒸日上,凌驾三国。”
余绽意味深长地说着,右手食指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他活着,南越县主的孩子登不上西齐皇位。他继承皇位,首当其冲可能会倒霉的,乃是我大夏。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