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几人就到洪大所言之处,见它乃是运河边上一个精巧的园子,借了水源,里面堆山叠石、掘湖布景,错落出七八处屋舍以供会客宴饮之用;每一处自成一格,内中陈设布置、书画翰墨、花卉盆栽,皆疏朗得体,且各有典故来历。贾琏在京时与人游玩,也颇见识过一些私园,只是无此斯文雅致,不由出声赞叹。那宋书办也笑道:“久闻这六和纪园,如今一见,果然不凡。只是一说此处主人高雅不俗,等闲不待生客,晚生辈竟是托福开眼界来了。”

洪大笑道:“什么不俗,不过是老头子怕太过劳动了厨子,对自己的吃食就少上心。”

原来这里乃是洪家产业,主家便是洪大的族叔洪晔。洪晔今日有事不在这边,但管事的人早过来趋奉殷勤。于是洪大做主选了一处背山临水的宽敞水榭,让速速置一桌酒席,又吩咐叫两个乐工、歌伎在水面中心的小岛上唱两首清甜的曲子来。洪大就对贾琏笑道:“不瞒贾大哥,我是个粗而又俗的人,只一张嘴能吃,弄不来雅致的词曲酒令。你若喜欢玩这些,就只能我兄弟还有宋书办陪你了。”

贾琏笑道:“洪兄弟过谦了。我在这上头也勉强,总都打着一个藏拙,只看旁人玩儿的。倒是章兄弟和宋书办,想来定有佳作。”

这宋书办听了,忙谦辞不敢。章回则向他表兄笑道:“好个阿大,你几时见我吃酒必弄酒令的?成心教我多费那许多脑子。是怕我抢了你好菜吃、好酒喝不成?且今日难得有云娘子的琵琶,听曲子都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我可不上你的当。”

果然说话间,就有一妙龄女郎携着琵琶,带了一名稚婢、一名幼童过来行礼——正是扬州乐班里有名的“云娘子”,笙箫琴瑟无一不善,一首琵琶可惊动天魔。显是管事见到洪大等几个,晓得身份,特意急忙请过来的。贾琏见她也不甚貌美,只举止有度、进退如仪,行过礼后便坐小舟往那湖心亭子上去了。不多时,就有清音徐来。

而此刻这边酒菜也都布妥,几人说笑着入了席。席上多是江南特色、水乡时鲜,清新爽口自不用说,又颇有几个京城常见的菜式,用料考究,滋味甚是地道。贾琏一面称赞,一面暗忖方才管事来趋奉,章回曾描一句自己自京中来,看似随意,此时则见出周到。再留神细看他两个席上言语举动,章回话并不多,只随分应答,又不时与宋书办谈几句,以不使冷落;倒是那洪大甚为健谈,或道路途见闻,或说市井闲言,或论歌舞风月,不论京师边远、故事新闻,无不能接得上话,且句句堪破要紧,绝非那等道听途说、口耳流传所能及。

贾琏一面心惊,又不免好奇起来。他也爽快,干脆就把心中疑问道出。洪大笑道:“果然我一卖弄,就要招人笑了。”却不答话,自己倒了大碗酒喝起来。

旁边章回见贾琏微动容色,忙笑着向他解释。原来这洪大从小也是个淘气缠人的,因他祖父洪艽做的药材生意,每年总要往川藏滇贵及东北关外走几回,这洪大十岁头上就缠着父祖同行,到十四岁,才被祖父押着进学、读书科举,不再山河野沼地遍地乱走。而他有这番经历,与寻常少年郎比起来自然是见多识广、十分渊博的了。

贾琏听了他解释,连道有趣,又向洪大道:“能自在行走,看遍山河,洪兄弟可真教人羡煞了。”

洪大道:“贾大哥这话说的。要说羡慕,原该是我们羡慕你京中繁华,比别处都好。且我那点经历,哪里算什么看遍山河,也半点都不自在——年纪太小,上头老爹看管得紧,他们又都有正经的事情办,我虽一路跟着,真要自己说话行事也不大能够。真说起来,还得是回小子,跟他老师黄雁西先生就两个人,爱走路就走路,爱坐车船就坐车船,一路行去逍逍遥遥,把个长江两岸都游遍了。虽说少不得也有餐风露宿,但这么个大半年才叫真的实在有趣呢。”

章回笑道:“阿大你这是算定了我做人学生的不能叫苦。”随即向贾琏说道:“那是我三年前才进书院,按着师门规矩,跟老师一同往蜀中游学。也是生平头一次出门,亏得老师包涵,又随时教导,长了许多见识。”

贾琏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书院游学之风,只是并不曾真正遇着这样的人,且按他素来脾性不爱书本学识,就遇着这样的人也不会多谈多问。但此刻他有意与章回结交,少不得就要多说几句,于是叹道:“这正是教人羡慕之处。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有几个人果然在少年时就能行万里的?或者大都有这样的念头,却没有这样的毅力真的就走下来。不过章兄弟年纪不大,家里竟然也能舍得,这个也想不到。我在章兄弟那样的年纪,还被父母约束在家里,就连出个门,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呢。”说到此处,转看向洪大,笑道:“洪兄弟也是如此,也是小小年纪,便能出来置产兴业,独当一面,为父祖分忧。莫非南边风俗就是如此不成?”

洪大笑道:“不过是选两处宅子,先头还有父祖给划下门道,所谓‘按方抓药’而已。贾大哥可莫要太抬举了我。”

贾琏闻言就笑笑,心里不以为然。要知洪大这两处铺面,位置都在扬州城里上佳之处,纵有洪氏一方望族兼林如海的脸面,也不是轻易就拿得下。且这等涉及银钱数额也大,就在京城里,公府侯门子弟寻常也摸不着这许多钱款,更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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