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兰芳的刘香,还是马尼拉的李国助,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将在对待南明的问题上和华美保持高度一致。不光是联手参与了对南明的海外粮食贸易禁运,甚至还表示愿意服从华美军方的统一调度,为最终端掉郑家这个垄断了大明东海二十多年的集团做准备。
大员方面虽然明面上还是大明的海外土司属地,但这些年和华美的深度接触下,颜家哪能不清楚华美的真实动向,也将抓住这个能够一举取代郑家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向浙东的鲁王小朝廷靠拢,向南澳岛派遣主力船队载运流民,打压郑家的战略空间,就是狄祖恭在大员访问后得到的结果。
为了“鼓舞”这些盟友,得到授权的狄祖恭一口气和兰芳、吕宋签订了一系列的合作备忘录,涵盖经济、教育、卫生和军事等诸多方面,到时候带回国的将是一大批让各个大中小企业欢喜雀跃的东西。
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狄祖恭必须回国了,将无法亲眼看到华美一年后对满清的军事打击,以及国土安全部长范力拟定的那份“南明政治改革路线”的实施。这对于一向自诩为“东方改革先驱导师”的狄祖恭很是遗憾,因为以他的岁数和身体状况,也许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到远东了。
“恩师,罗惠德已获得东联集团的大力扶持,想必两广将来还会有人愿意兴办实业。不过,学生以为此番作为太过露骨,难免会引动琼州不满,怕是学生也不得不经受琼州南海商号上下的责难,就是刘兄那里也不好交代……”
赵明川一如既往地以执弟子礼在狄祖恭一边伺候着,一边为对方再次斟上一杯淡米酒,一边不动声色地说着。
“可惜,还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商人,还算不上两广地界的大地主啊。”狄祖恭不以为然地笑笑,仿佛对这个结果还有点不满意,“如果真有人觊觎眼红罗惠德,那我看这事也就成了一小半。这十多年过去了,费尽心力也不过是打动了琼州这一个山偏地远的小地方,看来任重而道远啊……”
“如今满清威逼江南,鲁王、唐王等宗室亲藩纷纷立势而起,大明朝内权柄之争更甚往年,彼此攻伐不断,又何以复兴?倘若南海商号和广福行真起了明暗争执,我等若是袖手旁观,怕又是两广一场新乱,空耗内力,于大局不利吧?”
一想到国内各种阳谋在大明两广接连施展,即便早就淡了那份为大明操劳的心,但赵明川心里始终对东联集团如搅屎棍一样在两广“兴风作浪”有着几丝芥蒂。
“我早已给你说过,大明的问题不在朝堂,而在乡野村社。这大明江山的根基也不在朱家正统,而是地方的地主乡绅大族。一个需要地主乡绅来维系的社会,其改革的最大阻力就在地主乡绅身上,而最大的改革契机也在他们身上。”
“南海商号也好,广福行也罢,都不过是大明地主乡绅的一种先进生产力改革的代言人,是一种大明社会改革的先期尝试。但大明需要的不是一两个吃螃蟹的先行者,更不是小有成效就早早地闭门造车,需要一种富有高度诱惑的感染力来传播!什么最容易感染,自然是经济利益了。只要根本的利益一致,那就不是问题!”
“几千年来死盯着土地的一代代中国地主大户,他们既是帝王家的支持者,却也是历朝历代的掘墓人。哪一次治乱轮回,天下土地兼并不都是根源?兴工商壮实业,以更先进的社会生产模式来创造社会财富,让地主们不再依靠吞并土地和佃户积累家财,让那些几辈子埋在地下的银西瓜能够流通社会,让更多的普通民众不再依托土地存活苟且。”
“你应该巴不得有更多的两广地主大户忍不住诱惑跟着罗惠德兴风作浪,以后还要扩散更广。只有他们动起来,变起来,跳起来,大明朝廷手里才可能有银子,大明如今的半壁江山才有可能活过来。这些药方子下了二十年,也就这么点成效,难道你就打算停药了?”
“你不用担心,至少到现在,华美还没有丝毫占据大明的意图。在我们眼里,北美上千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一点不比大明差啊……或者说,大明的经济越有活力,社会越繁荣,我们的商业利润才越大。”
说了一大堆,狄祖恭已经有点不耐烦,对于赵明川真正担忧什么,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
这大概是赵明川第一次从狄祖恭嘴里获得的明确“承诺”,但如今却并没有驱散他内心最大的忧虑。
入华美整整二十年了,赵明川早已从当初一个问题小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华美企业家。华美一贯的“商政不分家”社会氛围,已经让他清晰地看出了华美二十年来扶持大明新一代商人和工厂主、渗透大明沿海贸易的真正目的。
土地,华美确实不需要,但照此下去,一个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大明,恐怕将来失去的将是难以计数的社会财富。
工业剪刀差之下,亿兆的大明普通民众终年劳作都不过是为了华美人民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所谓富甲天下的东土神州,终有那么一天会成为华美予取予求的提款账户。留下的,将是表面太平的虚荣盛世,而底子却是贫困潦倒和波涛汹涌的政治暗礁。
侥幸?或是后悔?
赵明川自己也不清楚,唯一明白的,就是这两广的药真不能停,一旦停了,一切都会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