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文心斋背面的小山丘上。
凉风习习,掺着淡淡的瓣鳞花的芬芳。
两个小小的身影弓着背,埋头挖土。
“奇了怪了,前天才刚下过雨,这地怎么还硬得跟石头似的……”辛韶噘着嘴,似乎想到什么两眼倏地一亮,“对了黎戮,你朝地上打一掌,试试能不能打出一个坑?”
空气静默片刻。
“……我是人,不是神。”
又静默片刻。
“……哦。”
然后,周遭跟着安静下来。
安静得除了风声,鸟声,就只剩下他和她挖坑的声音。
好一会儿,黎戮停下来,扭头看过去。
只见她乖顺地垂着脸,婴儿肥的脸颊两侧都沾了泥泞,鼻尖也有一点黑,两只衣袖挽得高高的,白嫩的小手早已脏得一塌糊涂。
可那手上除了污泥,竟还有……
血!
手心上有,手背上有,手指头上也有,和砂砾混在一起,又红又黑的一片模糊。
都说十指连心,她却若无其事地将流血不止的手伸进土里,刨出一抔,又飞快地伸回去再刨,如此反复,一遍,又一遍。
如此下去,没等挖好坑,她的手就先废了。
黎戮瞳眸深处猛地一缩:“别挖了。”
在他身上总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如同王命一般不可违抗。
“……这么一点小伤不打紧,回头抹点白玉化毒膏,两天就好了。”辛韶浅浅一笑。
那笑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甚至说得上轻松。
可黎戮觉得刺眼。
明明痛的要死,非得嘴硬!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逼得太紧,眉心不会那么着急逼他自尽。”
想起半个时辰前她神色黯然说的这句话,又见她没有停手的意思,黎戮深深皱眉,如小老头一样。
“你不欠他什么,本就是他污蔑你在先,况且狡兔死走狗烹,他即便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是,那人助纣为虐是有错,眉心也确实不可能留他活口。
但……
辛韶手心一紧,指缝中的土“沙沙”地往下掉:“可他至少不用死得这么突然,连和家人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散了。
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此刻恍若蒙尘的明珠,失去了光泽。
黎戮看着她,幽邃的黑瞳微微一深。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世人口中乖戾善变的小妖女?
就在这时,凉风又吹散一句轻轻的呢喃——
“他死了,眉心反倒好好活着,说到底,还是我太轻敌。轻敌……对文杀而言可是大忌,不给自己吃点苦头,不痛到心里去,怎么能长记性?”
原来,她真正介怀的是这个。
她手上的伤,也是她故意折腾出来的。
反应过来的黎戮,眉头皱得更深,眼看她的手就快染满血水,下意识想伸手制止。
可没等他够到她,她就已经自己拍拍屁股起身,走到边上的一个浅水坑,然后弯身蹲下去,小胳膊一伸,施施然地搓洗起来。
她,就这么跑去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