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坐在了她的专用休息室里,她今天的戏份被安排在了下午。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坚持在早晨六点左右就起了床。

这是她这一个月来已经养成的习惯。

莱克特医生为她的治疗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表。首先,治疗的第一阶段是了解自己,直面生活。

一般如果早上没有她的戏份她会选择穿上一件轻便的衣服然后一个人开车前往离剧组租住旅馆不远的奥林匹克公园。

一直沿着us-101公路驱车向南,不久就会看见雨林。途中,她能够欣赏到高耸入云的云杉被晨雾缭绕着的光景,幸运的话,她也能看见几只高大的驯鹿,它们从森林的另一头跑了出来,徘徊在清澈的河边,时而低头吮吸喝水时而眺望远处,有时他们会有短暂的对视,而从那些瞳孔中,她似乎读到了一些情绪,它们对她这个突然闯入的异类很是迷惑。

身为一个亚裔,这样的场景对于富江来说并不常见。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当置身于浩淼广阔的雨林时,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这渺小的感觉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因为在平时她甚至就连这一点点渺小之感都不会有。

富江将车停到了山路上,她有时会就这样下车深呼吸大自然的味道,清澈、干净,带着一种让人平静和豁然开朗的包容,有时她也在那些青苔密布的森林里穿行,清晨的森林还带着些没有褪去的慵懒,似阴似晴,带着些初春的朦胧之感。

虽然有些阴凉,但富江却并没有被那寂静无声中的阴寒吓退,她反而觉得很有趣。

一个月下来,富江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她没有再梦到那些会令她兀然惊醒的画面、也没有再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弃和抵触的心理,她开始站在新的立场上看待这周围的一切。

也许,这就是重生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富江还需要定时完成她的作业。那是莱克特医生嘱咐的,每天二十分钟,对于功能障碍性思维的记录,至于核心信念量表则是每周提交一次就可以了。

一一这是一种新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评估方法。

今天在一如既往的晨练之后,富江拿着她的剧本回到了休息室。

一路上有很多人和她打招呼,有的是剧组的人,有的则不是。

小镇并不大,起初他们一个剧组的到来就在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开始的时候,来看热闹的人一度中断了他们的进展。

一一镇上的居民会堵住他们的路以至于拍摄的行程停滞,或者是在室外拍感情戏时发出噪音等。

但,事情在双方协调之后出现了转机。

小镇上的警长查理·斯旺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他组织了一些人做起了剧组临时的保安,大多是些当地的渔夫。他们贫困但是身体却很强壮,剧组付了一笔钱后他们就认真地开始工作,而因为这镇上的人大多都是互相熟悉的,所以,有了他们的存在,那些看热闹的人倒是变少了起来。

即使有时候还会有些出于青春期正暴躁的男孩和浪迹在街头巷角的小混混,而他们在被教训了两次后也变得识相起来。很少再在剧组开工的时候来找茬。

今天富江的戏很重要,它是整部剧的一个转折。

一一贝洛克·泰勒的婚礼,伊芙·格林斯的崩溃。

她今天需要调整出多重情绪。

在没有穿上廉价婚纱之前,内心的期盼和挣扎;在穿上婚纱之时,她的自卑和胆怯;穿上婚纱之后踏上婚礼的红地毯之前,愤怒、不甘以及最后的期待。

穿婚纱这一过程只有几分钟,但是,她却必须在这几分钟之内将人物内心中所有的这一切情绪的起伏和变化表现出来。

通过什么?

通过富江这四年来扎实的基础、她对人性的敏锐以及她之前在密歇根州那发生的一切的体会。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好。

一一而对建立自信也是治疗的一项。

她必须承认自己,相信自己,并且掌握自己。

掌控她周围的环境。

这并不是控制欲,而是一种尊重的心态。

这一心态不仅仅可以让她避免再次走入精神误区、踏入深渊,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能从‘尊重’一词的相对中学着发现和欣赏别人。

这一点对于富江来说至关重要。

同样,这也是莱克特医生在这次治疗中必须重点对待的地方。

一一让富江与这个世界再次产生联系,让她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她脑海中折射、想象的那般。

学会尊重别人之后,她才能认识并且尊重自己。

‘叩叩……’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富江的思绪。

她放下手中的剧本,来人是她的专用化妆师。

爱尔莎·希卡,一个年纪和富江差不多的女人。

“川上小姐,日安。”

富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日安,爱尔莎。”

她们并没有再做过多的交流,打完招呼后爱尔莎就熟练得开始替富江上妆。

她的手才刚触碰到了富江的脸,一种细腻的感觉就从触摸的指尖传来,那感觉很奇妙,她就像是在抚/摸一匹丝滑的绸缎。

富江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对她的脸进行着改造。

这是爱尔莎一天中最期盼也是最痛恨的时刻。

期盼的是,她可以和她这般近距离的接触,痛恨的是,她必须要将她手中这张完美的脸变得满是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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