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跪伏的赤裸背影。她们的身体现在并不是那么笨重和死板了,水里浮力大,其实她们反而只是凭借着脚镣还有膝弯铁球的重量,才能让自己在激烈的动荡中保持住位置。几乎是立刻就发生起来的一场激烈动荡让李河南获得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见到的采珠姑娘们不是像那种飘飞的蝴蝶在cǎi_huā,那些赤身女人禁锢在枷板之前的手臂像扑食的毒蛇一样,带动小刀飞快地冲撞身体下嶙峋的岩石表面。她就像一个发动了机簧的玩具那样,一开始发动就丝毫也不停止。

军官说,这可是块好地方,底下趴着不少珍珠蚌壳呢。光这一块礁盘就有上百亩地的大小,从海里升出来的,还没长高到海平面上。往外出去是大片深海,那种地方就没人能摸到底了。可是再出去几里又有礁盘。咱们的活儿就是领着女人,这么一块一块大礁石头的铲过去。

蚌类们粘附在石头上,珍珠奴隶一发现就疯了一样的动作,一阵子连凿带砍。她们都要死屛住气才能呆在那下面,不能拖延一点时间。有些沉积的渣滓像烟雾一样飘散在周围,前一个女人结束操作,她腾跃起身体来,带点飘忽的穿越出去,跟她的脚镣连在一起的第二个女人扑到刚才挖掘的地方,搬动起来一只被翻撬弄松动了的大贝壳。

一个人单做一件事情脑子动得少。军官说。我们用不着这些女人的脑子,我们只要她们一直都使出蛮力气来。女人全扔进水里以后吧,小船上的兄弟要记住数数,慢慢数到一百二十这样子往外拽人。拽出水来倒空篓里的珠蚌……当然活人也得喘口气,吐吐水什么。憋气不好的那些,趴船板上呛到抽抽呢……半天半天都缓不过来。

还有就是下过了几回水去,要把前边拿刀子捅的女人,跟后边带篓子捡的掉一个头尾,均匀一下,顶在前边捅的那个太花费力气。

军官长年守在小岛上,专心操办朝廷珠务,难得出来一个客人。他絮絮叨叨的讲解起来一时半会闭不上嘴巴。

其实是……是个大活人都能练出来,时间长就好点。进来第二年的那些就要给她们数到一百八……对,特别要能憋住一口长气。所以进咱们场里做到一年两年了,都要给背上打个一打个二的火印,让人一眼就知道该怎么数数字。打三打四的……像是也有?真的少……能做第三年的那可真要算是个女汉子……

再多两年人就完全没劲了,肚子里也存不住精气,趴在沙里喘出来都跟狗哭一样……那就是一摊人一样的渣渣,人腔子里的心肺都咳嗽烂了吧……

李河南那天晚上坐在小岛礁靠边的沙滩上,见到采珠子的女奴隶阿鲛的时候,除了看到她胸脯底下的那个红印子,还看到姑娘肩膀后边烙出来的三个小数字:一,二,三。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已经带着枷板拖上脚链和铁球,扒在礁岩底下捅撬过三年的珍珠贝壳了。那天晚上阿鲛刚挨过打,整个身前身后都在密密的渗透出小血点子来。阿鲛当然不知道跟一个大诗人能有什么话可说的,她只是因为全身疼的,一阵一阵的哆嗦。

阿鲛那时候已经知道,再过十天半月自己就要死。圈在这里边干活的珠女们三天两头会有人被打死,因为她们全都被规定了每天挖蚌的数量,每天点算过以后,得用鞭子补足挖不够的珠子。阿鲛从小就是在海水里长大的,寻常的定数真不在她话下。一直到半年以前出来个大王,宠幸她一次,那以后的日子才越来越是过不下去了。

阿鲛到那时候活过的二十年里遇见过好几次祥瑞。祥瑞都是些非常难得的奇怪事,阿鲛每一次遇见,好像也都是被调换了星数命理。阿鲛生出来是在一条叫做珍珠海岸号的大船上,她被装在一个木桶里扔进了大海。第一天出生的小婴儿闷进水里自己能憋气,可她当然不能游出去一个白天再在晚上游回来。问题是那天珍珠海岸号在大海里航行了整一个白天,到了晚上船舷外边还跟着一群海豚。它们在海里追着这条船一整天都没有拉下。它们团团的推着,顶着,用鳍脚搂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船上有人说,这种事……再不去管真要折寿了。水手和驻军们用缆绳拴一个人吊放下去,从海豚背上抱起来那个女的小东西。小东西也没怎么哭闹,她可能已经吃过了一整天海豚妈妈的奶水。

阿鲛在那条船上长到了十六岁。头三年里她要一哭,水兵们提起来就给她扔船外边去。那不是要淹死她,外边一大群海豚叽叽喳喳的等着呢。三年以后她要是再不高兴,小姑娘自己就爬过船舷跳海里去了。船上人都不用养她,她跟海豚爸爸妈妈一起吃饱了鱼才爬回来。珍珠海岸号是在奇丽的南洋大海群岛中间巡回来往,多年下来船上也攒住过几种宝贝。后来拴住阿鲛右边脚腕的蛟丝就是其中的一件。那一束红色的丝缕无比的精韧,无比细密,根本看不出来那种绕成一小把的物件能够放出去两百丈的长度。当时管大船的船长说,给身上系个东西吧。我们还是得知道你在哪儿啊,我们也不想让鲨鱼把你吃了。虽然有海豚妈妈照应,不可能有鲨鱼能吃掉阿鲛,可是阿鲛当然还是在踝子上束住了那支红线,这样至少在阿鲛小的时候把她放进海里去吃奶,提熘起来方便。红色的蛟丝长到两百多丈,而且轻如鸿羽,长大点的阿鲛带着它在海里边游玩没什么负担,就是让船上的人能够知道她还在哪个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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