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生自己的气,抬手重重敲门。
一个年长的男仆老茄头来开门,见是他,略显惊慌。他说老爷服了药,正睡觉,要他晚上再来。燕翅宝的声音却在里面响起:“谁啊?”
老茄头慌忙说:“送热水的。”
燕兆青心想:“好啊,你也被那女人收买了。”他用力一推老仆,趁他趔趄,蹿进屋中。
燕翅宝半坐半躺在一张鸦片床上,神色憔悴。他突然看到小儿子,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本能别开眼。
燕兆青看到他却仿佛看到救星,扑上来抱住他,大叫“爸爸”。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最喜欢的爸爸了。他妈妈莫名其妙失踪了,人们冷言冷语,对他的态度仿佛他患了传染病,避之唯恐不及。他从来被人捧在手心里,没受过这气。他装着不知情,不示弱给人看笑话,但他今天的委屈大了,一见到燕翅宝,全爆发出来。他哭得歇斯底里,说了一堆卢香与的坏话,要燕翅宝立即把她赶出去。
燕翅宝被他抱住,好像被一根人形火钳夹住了。他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儿子说的话他一个字没听进去,心中全是雪迦妮和她带给自己的耻辱。
“走开。”他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
燕兆青没听到,还在哭。
卢香与他们从后赶到。卢香与见到燕翅宝的样子,吓一跳,生怕他气中风,忙过去扶住他。她又勒令人拉开燕兆青:“你们都瞎了眼,没看到老爷快被他气死了?”
燕兆青一旦被拉开,又死命缠上来:“爸爸,她打我……”
燕翅宝双眼一翻,忽然死死盯住他。他的眼睛里,是燕兆青难以理解的仇恨与厌恶。燕翅宝狠狠将小儿子一推,用力过猛,让他撞到靠墙的落地镜上,镜子险些翻倒,他自己也差点摔下床。
屋中顿时鸦雀无声。
燕翅宝指着坐在地上的燕兆青说:“给我滚,和你妈一起滚!我燕某人没你们也不会死。滚!”
燕兆青呆了片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排开众人,低头往外走。
燕翅宝心里一软,一股热流冲到喉咙口,待要叫住他,卢香与、鹿萦红几个已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要他消气。他躺下来,只觉万念俱灰,像棵行将绝命的老树。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顾得上燕兆青。除了叶琬。
叶琬亲眼目睹燕翅宝对儿子的一幕,觉得不太能够理解。她看到燕兆青一个人离开了燕家大宅,便也默默跟了出去。
第四章 夜晚的舢板
燕兆青离了家,就一头在山中乱走,开始没有目标,只是发泄似的踩着山地,怒气冲冲虐待着自己的双腿。后来他想到有人说过:他妈妈坐船和人跑了,他想他要去找雪迦妮,就收敛了点劲,辨明方向,往海湾那里走。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这样走了一通,等到海湾时,已经傍晚了。
这里的海滩多是粗粝的沙石。海水远看还是蓝绿色的,到了近处,浅淡的近乎透明了。没有风,潮水却一波一波涌向岸边。闭上眼,就能听到海潮喑哑的鸣响。睁开眼,声音却像懂得看人眼色似的,一下子又消退了,也不知刚才听到的是真是幻。
燕兆青跳到一块石头上,眺望海面。海上有雾,能见到几点若隐若现的帆船影子,都在回程路上了。
他木然想:“怎么去找妈妈呢?”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看到叶琬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
他出来时就知道她跟着,不过他自己背负着巨大的悲伤,已无暇顾及她。他走了一段,她就不见了。他以为她跟不上,自己回去了,谁知她到底来了。
叶琬刚在山里迷路了,她咬着牙歇歇走走,走走歇歇,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居然又碰上了燕兆青。
她叫了他一声,燕兆青没有应声。她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大海,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几分钟后,叶琬仰头对燕兆青说:“我回去了。”她本来比燕兆青矮上一大截,他站在石头上,她跟他说话都要提高嗓门。
燕兆青仿佛没听到她说什么,他自顾自指一指海面,说:“你知道海对面是哪里么?”
叶琬不知道,不过这是燕兆青今天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说话,她心里高兴,不愿让他失望,就瞎猜:“是香山”,“是广州”,“是香港”,“是上海”……“啊,我知道了,是蓬莱仙岛,神仙们住的地方。”
燕兆青不料这小姑娘知道这许多地方,她最后的答案逗乐他了,但他很快又板起脸,看着海说:“都不是,海那面是葡萄牙。”
叶琬疑惑:“葡萄牙?”
“对,”燕兆青一抬下巴,“那是我妈妈的国家。她家里人接她回去了,过一阵子,她会回来,把我也接过去的。”
叶琬见燕兆青一脸向往,小小的心里不免有些忧伤,她说:“那你就快离开这儿了。你家里人呢?”
燕兆青紧抿嘴唇,不答她话。
叶琬又疑惑起来,问他:“你爸爸为什么对你那么凶了?”
燕兆青瞪她一眼,辩解说:“他才没凶。他是上了家里那些人的当,以为我和妈妈一起骗他,所以他伤心了。”他自己声音哽咽,也有些伤心的意思。他安慰自己,“不过我就要去找妈妈了。等我走了,他就会想起我的好处,他会后悔的。”
“后悔了,他会接你们回来么?”
“我才不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