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独孤绾儿自集市上回到家中,四下找不到兰烬落的身影不免心生担忧,忙向独孤垣与余氏询问她的下落。独孤垣泰然自若地坐在桌前,手持竹筷咀嚼着简单的菜肴,缓缓说道:“妹妹无需焦急,先坐下吃饭罢。哪个孩子不贪图玩乐?绮罗兴许是同灏儿去城郊边了,为兄片刻后替你去找找便是了。”
“可是适才从集市上回来,我便看到绮罗并未与灏儿在一起,莫不是她一人出去了?”
“妹妹你放心好了,我已将绮罗托付给了东街李老三照料了,他自然会替绮罗寻个好所在的,也不用跟着咱吃苦受累了。绮罗若是做了大户人家的丫鬟,非但不会拖累咱们,保不定还能过上好日子,也未尝不是……” 余氏持着白瓷勺搅拌着紫菜蛋花汤,不紧不慢地饮下一口,仿佛在陈述着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独孤绾儿氏与独孤垣听罢皆一惊,方圆百里谁人不知李老三是个人贩子,穷苦人家常常将自家的女儿贱价卖给他,换个十余二十两银子。
忽闻咣的一声,一个鬓挞重重地落在余氏的左颊上,她的脸颊上赫然立现深深的掌印。独孤垣扬起的右手青筋暴起,隐隐泛着红。由于太过用力的缘故,余氏顷刻间向后一个踉跄撞翻了长凳跌倒在地,鬓发散乱,一道血痕自她的唇角淌下。伴随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的是,独孤垣沉重而愤怒的喘息声。余氏捂着红肿的左颊,目光瞪着她的丈夫,独孤绾儿亦惊愕地望向独孤垣:“兄……兄长……”
“贱人!这一掌,是替绮罗惩罚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舅母!你,你竟然将一个五岁的单纯至极的孩子卖给一个人贩子,我当真是瞎了眼了娶了你这么个狠毒的女人!”余氏恼羞成怒疯妇一般地向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卖掉了又怎样,你何必发如此大的火?独孤垣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那小狐媚子扰得灏儿无心学习!你若看不过去,便休了我。你倒是休了我啊!”
“好,好……”独孤垣环顾左右,愤愤然找来纸笔。一切的情况发生地猝不及防,独孤垣正要执笔挥毫写下休书,独孤绾儿跪倒在地扯住了他的衣袖,哭着哀求道:“兄长何苦如此……我的绮罗我的子衿已然不知下落,难道兄长也忍心不顾妻儿了?”
独孤垣却一意孤行,猛一挥袖大喝一声:“起开!今日我不休了这蛇蝎女人,我便无颜面见死去的爹娘!”任凭她如何相劝,他充耳不闻,片刻一纸休书写毕,扔向余氏:“自古夫为妻纲,你乱了家纪我便可名正言顺地休了你。今后,你不再是我独孤垣的发妻!”
休书翩然落在余氏面前,原已泪如雨下的她颤颤然拾起休书,怔怔地望着白纸黑字,失魂落魄地捂着脸颊缓缓站起了身,向里屋走去:“当年你迎娶我时是如何信誓旦旦,我又是如何陪你走过这么多年的糟糠之日的,你都忘了么?你既然绝情,好,好……明日,我便回济南去……”
次日清晨,天方拂晓。余氏不曾唤醒独孤灏,只身一人携带着整理好的包袱悄然离开了长安,只留下一纸书信:灏儿我无权带走,还望你好好养育他成|人。
自此,独孤氏两度经历丧子之痛,伤心过度而一病不起。独孤垣终日为生计而奔波忙碌,既要养育年幼的灏儿,又要照料病榻上的妹妹。原本艰苦的日子,再加之独孤垣为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更加是雪上加霜了。独孤绾儿过度忧心而病重,直至弥留之际未曾见到兄长最后一面,等来的却是他被斩立决的宣判,独孤灏自爹爹入狱后就下落不明。这一切的一切,待到身处红袖歌舞坊中的兰烬落得知,早已是多年之后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
空荡荡的昭阳殿内,满目苍凉。这里,虽还有奢华的御制紫檀雕花桌,还有熠熠生光的琉璃珠帘,还有华美的红木贵妃椅,还有别具匠心的丹青之画,可一切皆已黯然失去了颜色,徒余悲伤惆怅的氛围。一片死寂的大殿内,自梁上飘飘荡荡地垂下了一段白绫。殿外候着的舍人一声长叹:“娘娘,皇上吩咐了请您尽早自行了断。奴才也是奉旨行事,还望娘娘谅解奴才。”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真真是可笑。她便不应与他相会,更便不应以为皇后是真心待她好。
“若是连娘娘也扔下奴婢不管了,奴婢还怎么活下去啊……”婢女伏在地上,低低地抽泣着,声声悲痛。
“那日若非你的指证,我怎会沦落至此!想不到,你跟了我十数年,我待你不薄吧?哪知你的心思竟然是向着外人的!”一身素衣的女子横眉一怒,颤抖的手指直指着跪倒在地的婢女。姣好的脸容虽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却依稀可看得见未干的泪痕。婢女听罢一个接一个地叩首,额上磕头磕出了血也全然不顾:“娘娘,奴婢是被逼无奈,您要相信奴婢……”
“相信?你告诉我,我如何还能再相信你?”一声怒嗔后随即是一阵猛烈地咳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婢女急急地起身替她轻轻拍打着脊背,她却一把拂开婢女的手,以手支撑着朱漆木柱,抚着自己的胸口顺气。
稍稍平缓了一些,她在铜镜前坐下。画娥眉簪珠钗,在妆奁前描画着精致的妆容,凄然抿唇一笑。许久,她目光涣散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拽住了从梁上垂落下来的一缕白绫。举步踩上飞凤莲花纹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