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青色的竹签顶端削成了尖锐的剑形,看上去阴沉肃杀如同真正的一把利剑。张靖初略抬手肘,把它轻轻地抛了出去,沉声道:“斩讫报来!”
竹签画过一道弧线,跌落在铺满黄沙的地面上。若一切进行顺利,马权将会看到台上的刽子手大喝一声,双手紧握宽刃大刀猛然下挥,然后就是铁刃轻易切开血肉、砍断颈骨,把整个头颅从一具高大的身躯上斩下来的情景。
假如再多一点想象空间,马权觉得,那个头颅还会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自己的脚边。说不定,那个时候王丞脑袋上的眼睛仍旧圆睁着,充满着不甘和愤懑,与自己漠然的双眸彼此对视,形成鲜明对比……
可惜,他心中却清楚知道,这样的情景断然不会发生。因为就在竹签落地的那一瞬,他的眸子正好捕捉到,王丞嘴角处抹起的那一抹不屑。
果然,就在侩子手那柄宽刃大刀高举至好似都连接到天上阴云时,一句让马权总想着听到、可此时真正听到有如五雷轰顶的话,穿过肃静无声的人群,清晰传到了马权的耳中:“刀下留人!”
侩子手猛然挥斩的大刀果然应声而止,停在了王丞的脖颈两寸之上,才与王丞嘴角那抹终究渐渐荡漾起的冷笑,形成一副令马权感到刺目的对比。
而远处,淡淡的薄雾当中,率先透露出的,是一抹绯色的红,一抹令马权周身都为之一颤的红也就是这个时候,攀着柳乘风肩膀不放的马文瀚,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哈,终于你也让我看到了这幅惊讶的表情……”
安平无俦一手按着腰间的绣春刀,昂然阔步,而另一只手,则轻托着两端为黑牛角的一袭黄绸。身后还是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只不过,这次的来人显然多了不少,足有一百余众。一队人如劈浪斩海般从走至行刑台前,安平无俦唰得一下打开手中黄绸,大声念道:“陛下有旨!……”
此言一出,整座刑场皆骚动起来,张靖初更是在安平无俦出现时便起身迎接。闻言慌忙正襟下跪,恭敬拜了三拜之后,才挺直上身,口中呼道:“海西县令张靖初承接天命。”
此刻的马权,自然也与刑场上那些官吏一般,跪拜在地。他万想不到,这一小小监斩王丞之事,竟能惹来朝廷的圣旨。当下与张靖初对视一眼,发现张靖初眼中也尽是疑惑之色。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江苏徐州海西县人犯王丞……”安平无俦的语气不快,宣读圣旨时的音调抑扬顿挫,显然他已不是第一次当中宣告圣旨。
不过,刚听到这一开头,马权便知道,这圣旨除了赦免王丞之外,再无其他可能:他不允许街上那些泼皮无赖肆意欺凌将死的王丞,但同时,他更不允许王丞犯下那等天怒人怨的罪孽后,还能躲过今日一刀!
由此,他看似无意地松了一口气,赶在安平无俦之前,小声快速自语了一句:“锦衣卫果然来了,看来今日彻底失算了……”马权身前的吴典史闻言,后背微微一僵,随后不见他使了一个什么动作,刑场上突然开始大乱起来。
有些人在跑,有些人却从扁担里,篮子里,包裹里抽出武器迎着锦衣卫向前冲杀,拼命朝着行刑场上涌动,看样子,真欲解救那囚犯王丞一般。
马文瀚见状,瞳孔为之一缩,想不到劫法场这种事真让自己遇到了。不过,马文瀚也仅仅只是惊讶而已,并无半分惊慌:这些明教教徒在锦衣卫到来时才发作,当真不知死活。眼下他们除了被一网生擒外,什么事都做不成。
可随后,马文瀚的瞳孔就突然扩大了数倍,眼前的那一幕彻底令他震惊:只见动乱刚发作时,刑台上的流火竟手持巨剑,一剑就将王丞的头颅斩了下来,血光冲天,那颗脑袋也果真滚到了马权的脚边……
这一刻,看着王丞脸上还未消褪和不屑,马权这才朝马文瀚那里望了一眼,很满意这样的鲜明对比。
王丞说的不错,在马权的手下,要保住自己的命并不容易早在吴典史开口前,马权便悄声交代流火,刑场一有不对时,第一时间砍下王丞的脑袋。
那个时候,马权还不清楚王丞究竟为何有恃无恐。不过现在,他便知道这事原来也跟马文瀚有关。
随后,马权也不深想,右手高高举起,而后又迅疾把手张开,那些已经形成包围圈的民壮官兵便迅速开始围剿暴乱的明教教徒,同时还分出一批人来保护张靖初和刑场上县衙官吏。
可惜,接下来的情况,并不与马权预想的一样。相反,情况还很糟糕。
因为,在马权做出围剿手势的时候,安平无俦也一刀抹过一个教徒的脖子,愤然望了一眼又开始与明教教徒厮杀到一块儿的流火后,也顾全大局吼叫着自己要接管所有刑场上的兵丁,听从
他一人指挥。
安平无俦是在场官职最高的官员,同时也是武官,接掌这些人自无不妥。可偏偏他的命令,是令那些围困住明教教徒的兵丁散开包围圈,好让锦衣卫有足够的空间应对暴乱。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身上穿着巡检服饰的兵丁,却不完全是官兵,而是无忧馆的江湖人士假扮而成。对于这些人来讲,他们肯听命的,只有马权的命令。
这便是身份不同导致决定也不同的结果,马权思维意识下还未将这些突然闯入的锦衣卫考虑在内,而安平无俦却自然想靠着自己手下的精锐之士来平定暴乱。
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