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夏,空中一丝风也无,道路两旁的柳树都被太阳晒得低下了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午。
经过三个月的跋涉,庆国皇子宇文恪终于抵达了墨京的西城门。一行十几人灰溜溜地进了城,连墨京有点名气的商人气派都不如。
宇文恪明白,他没什么资格让熙国恭迎,他是来做质子的,又不是来观光的。
墨京的大路修得平坦极了,是宇文恪这一路少走的坦途,可马车还是摇摇晃晃,令人头晕。
宇文恪倒没什么,只是脸色更加苍白,斜倚在座位上,眼睛闭着,大夏天的还拿着个手炉。他平时也是苍白的模样,所以从面上看去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坐在一旁的苏清河却是看不下去了,撩开帘子,对车夫说:“怎么这么晃?”
车夫头也不回地说:“大将军特意嘱咐过,要早日把三皇子送进墨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苏先生快进去,您是读书人,小心碰到了。”
说着,又一扬鞭,苏清河一个不稳仰头栽进了车里。
“何必自讨没趣?”宇文恪睁开了眼,看到苏清河略显狼狈的模样。
他的眸子是漆黑而大的,让人想到最深的黑夜。
正如车夫所说,苏清河是个读书人,没什么用的读书人。可宇文恪落了难,被自家哥哥打发到敌国做质子,也只有这个没什么用飞读书人肯跟着。
“欺人太甚!这一路的饭菜驿站,可是给人吃住的?若不是马上要面圣,恐怕还捞不到这一身衣服!”苏清河甩着自己的袖子说道。
他们既是来熙国做人质的,便也都随了熙国的风俗,穿上了汉人的广袖衣裳。虽然苏清河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却已在庆国生活了十多年,再穿上这身汉服,倒有点不适应。
“面圣?——恐怕还早。”
苏清河诧异道:“我们已经进了墨京,面圣不就在这一两天?”
宇文恪轻笑一声:“熙国皇帝多疑善变,见了他,你我的命都恐不保。你该盼着晚些面圣才是。”
宇文恪的哥哥宇文乾把他送到万里之外的熙国,无非就是想借熙国的刀,杀自己的弟弟,这点任谁都知道。
苏清河想到这一节,不禁又颓败起来。宇文恪不再理他,仍旧把眸子闭上,他眼睛闭上的时候,两只眼睛变成了两条又黑又美的线条,像行云流水的书法。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颠簸缓和了一些,并非车夫忽然良心发现心疼起这位三皇子,而是进入了朱雀街的集市,他纵然想快,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苏清河感觉到了马车的变化,拉开一侧的窗帘,惊喜地说道:“殿下你看,真到墨京了!这是朱雀街,我小时候在这儿玩过!”
宇文恪被苏清河兴奋的语气感染,也睁了眼直起身,拉开了窗帘。他一向不喜热闹,可这三个月旅途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一种折磨,此时终于快要结束,不管他将要面对的是死亡还是苟且偷生,都该乐一乐。
死囚行刑前还有一顿好酒好饭,宇文恪觉得自己身为皇子,似乎也是有权利看一看墨京的朱雀街,饱饱眼福。
万一马上就被熙国的君主杀死了呢。回忆起生前,竟只剩三个月的风霜辛苦,岂非太过悲凉。
他肆无忌惮地看向外面,很多人围在马车旁边,也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像看胸口碎大石的表演。
这是宇文恪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被人看的感觉没有他想象中的坏,起码和这三个月的经历比起来。
从前在庆国,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走到哪,别人对他都只有仰视的份儿。他也记得自己的尊贵出身,皇家威仪,从不肯在人前失了身份。
现在父亲死了,哥哥独掌军权,把他送到了遥远的异国,连车夫都敢忤逆他。
想到这里,宇文恪的嘴角现出一抹薄凉的笑意。
他看到人群中一簇淡红翠绿相间的颜色,这颜色似乎属于一位少女,而等他眯眼看清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少女的脸。他看到了一把弹弓,想抽回身的时候已经避之不及,被一个弹丸狠狠地打在了脑袋上。
苏清河大叫一声,搂住宇文恪,把他压在座位之下,直呼:“有刺客!”
他喊的声音极大,可没有人进来,马车依旧在缓慢前行,后面跟着十几个兵士,以作保护的样子。但并没有人真心想保护宇文恪。
宇文恪倒没他那么惊慌,捂着额头说道:“喊什么喊,弹弓而已。”
“弹弓也不行啊,万一打眼睛上,那不就瞎了。——是不是大将军派的人?”
宇文恪一手捂住额头,一手握着暖炉,他现在很想生出第三只手来揉脑仁。
“如果是宇文乾,会不要我命?”
苏清河眼睛转了转:“难不成,要嫁祸给熙国的人?”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宇文乾现在在庆国一手遮天,虽然只有大将军的称号,却行着皇帝的权力,之所以迟迟不肯登基,不过是因为有个碍眼的宇文恪罢了。
宇文恪,庆国君主宇文渊第三子,是宇文渊死前亲立的新帝,这在庆国朝内已经不是秘密。但所有人,哪怕亲耳听到的大臣,也只能把它当做捕风捉影的传闻,无他,畏惧宇文乾耳。
这种尴尬的情形只持续了几天,宇文恪就被当做两国交好的证明,送往熙国国都墨京。
宇文恪放下手,苏清河又一次惊呼:“殿下,红了。”
开始是惊呼,到说“红了”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