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天色已晚,落日的余晖已淡成薄金,薄金淡淡笼罩着的云雾山静谧而美丽,小玄沿着树下的斜坡信步而上,行至山腰转角的一处停下来。在他面前,立着一块墓碑,碑后是青山叠嶂,碑上只有六个字,贺兰芳华之墓。无生平,无落款,极是清净利落,又有种了无牵挂之感。姐姐的娘亲,是个极洒脱快意的女子,小玄看到墓碑便有这种感慨。
“我又来看您了。”小玄微微一笑,缓缓倾身,屈腿坐在墓碑旁,一边拔着碑前新冒出来的尖尖小草,一边低声细语,“我有十日未去看姐姐了,上一回我去看姐姐,她又给我梳了头,我陪了姐姐大半日,那期间她都没有瞌睡,我想,应是因为上回我隔了八日才去看她,姐姐看到我太高兴,就不困了,这一次我要忍多几日,姐姐看到我一定会特别精神,说不定一整日都不会犯困,您说是吗?”
“每回我走的时候,姐姐只要没有睡着,都会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要看我一辈子,记我一辈子似的,每次,我都忍不住想掉眼泪,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日要同姐姐分离,无论生,亦或是死,可姐姐那样看着我,我就觉得,好象我们再也见不着了,那样一眼,拼尽千言万语,望尽万水千山,好似一转眼间,我们便会从彼此面前消失,完完全全的消失,并且永不能再相见,我害怕了,所以后来,我都是哄着姐姐睡着,然后悄悄地走。”
“都说您美貌与智慧并重,可是您知道吗,您的闺女,我姐姐,她特别特别的笨,她见人总是三分淡笑,看着极是从容淡定,似乎是一个极内敛的人,可那只是表象,只要跟她稍稍相熟一点,绝对不会再这么认为了,她以为自己揣得深深的那点小心思,真是半点瞒不到人,偏偏,她还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呢,我不过是不想拆穿她而已,我倒不是怕猜穿了她以后就学乖了,就她那样的,学得再乖,我还是能一眼看透,我就是心疼她,就是想,让她以为自己周全了所有人,也好。”
“我最舍不得做的事,就是逼她,虽然,她或许常常觉得我又逼她这逼她那,可那些不叫逼,真的,那些她虽然一开始没有想到要去做,直到被我逼着去做了却也甘之如饴的事,要她去做那些事不叫逼,只能叫提醒,叫引导,最多,我承认还可以叫诱哄,而另外一些,她自己能想到的知道的,却迟迟不去做的事,我若让她去做这些事,那才叫逼,我不舍得逼她,以后也不会逼她。”
“听柴老头说,您,过世的时候,美得惊心动魄,我想象不出来惊心动魄是怎样的美丽,可是,我闭上眼,就能看见姐姐愈发美丽的脸,我就,很惊心、动魄。”
小玄忽然低头,将脸整个儿埋在膝上,瘦削的肩膀慢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抖动起来。
姐姐,我不逼你,我最多只能逼我自己罢了。
那也不叫逼,为姐姐做的事,任何事,都是吾心甘之愿之,任何事。
明天,就是第十一日了,姐姐,我们再忍两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