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盯着怀表上的指针滴答, 确定好不会误了时辰后朝马厩处走去。
他本穿了一件墨绿色长衫, 发色瞳色都叫假貌遮掩起来了,走姿故作了些跛, 看上去只以为是戏家哪儿的老奴, 不惹侍女侍卫的眼。
“喂!你是哪儿来的?”站在马厩门口的侍卫大呵一声, 指着还在远处的戏柠舟敞声, “老爷子寿辰不得动马匹,这些都是留着给戏子们看的, 你是哪个隶属的?会不知晓规矩?”
戏柠舟停下脚步, 皱了皱眉, 稍停几刻便捏着嗓子回道:“我是奉了小少爷的命,说是出不得差错便过来看看!”
六年未归,他是不懂得这些规矩的。但是董联先前来这个地方若也是这般阻拦,那他岂不是不该在此处?既然不在此处,为何没有回去找他?这不像是董联的作风。
“嘿哟, 这小少爷事情真多。”侍卫也没有多大戒心, 毕竟马厩算是重度看守的地方,其他闲人也进不来, “先前不是叫了一个人来看么?手上还捏着嫡子的标配良玉, 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戏柠舟不敢靠太近, 这人他在戏班里见过的, 依照他这张脸还是认得出自己:“我没听小少爷提起过啊, 那位兄弟可是进去了?”
一股腥甜从喉道里涌起, 他本不该大声说话的, 带着从赵拂善的案子上就已经废了很大心力。这些日子来被他压下的病情忙不迭的要复发了么……
“哪里哟!秦姑娘吩咐过的,除了她调看的人,其他人不得进入!”那侍卫又笑了笑,觉得对方不靠近定然是听劝了,索性扯着嗓子大喊,“哎哟,秦姑娘办事你还不知道啊?那是出了名的谨慎,马匹都不会有问题!放心回去告诉那小少爷吧!”
戏柠舟强忍着将一股腥甜压下,站在冷风口吹了吹,果断转身走开。秦姑娘,在这姓秦还被尊称一声姑娘的,只怕是秦姨了。秦姨什么时候掌握着看管马厩这种责任了?
步子走到一半便生生地打了一个弯,朝之前住宿的房间走去。戏柠舟只觉脚步有些发虚,从脑部内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啧,残破娇弱的身体。
被薄雨笼罩的戏家合院更带着古典气息,傍晚笼罩,初夏的几分暑气窜上枝头,空气沉闷,大雨前奏。门口那挂着的可怜灯笼,微雨带着冷风吹打在红穗上,缀出些阴沉的鬼窖灵来。
董联对他那狗皮子性情还不清楚么,除开一切的必须事件以外,就是以保护他的身周安全为主。既然马厩有人占守,拒绝一切外人的探查,这样的规定无非不合理,只是太凑巧。
董联去问温单的时候就被挂上了这规矩,要说不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只怕没有多少人信。
对了,温单!
戏柠舟站在门口猛然抬头,温单如果真的死了,那么这几日里演戏的那位花旦是谁?他看时的身法和基础底子都相当不错,并不是一般小戏子能顶替的。
不是没有注意到别人换上花旦的事情,这几日虽然在查安榭莞,但总归对正旦的身份有所关注。因为幼年时对一切末旦花旦过于熟悉,也并没有觉着这“顶替花旦”的蹊跷。如今算来,花旦即为花旦,又岂非一般人能上演的角色。
况且……如果温单真的死了,文檠和安榭莞的态度是否过于“正常”,还是说有人从中作梗,让文檠画的脸谱就是针对“顶替花旦”的?
这名“顶替花旦”是谁?——秦姨?还是安榭莞?或者是其他的谁?
戏柠舟脑中带着眩晕,忽然的空白惹来一个踉跄,急忙扶住一旁的红柱石,抬头去看这所谓“小少爷”的住所。
门依然是那个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一些让人预感不妙的味道。
戏柠舟眯起眼,抬步轻行进屋。
入目的依然是格调古老的房檐,缠绵的小雨被空气间的沉闷生生压了回去,只留下几滴作为陪衬,也作为下面一场暴雨的预兆。檀木红的勾勒,金香檀的繁饰,墨碧底纹的延长。一切带着静谧又安详。
安详……是属于死物的楚静。
漂亮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门框,顺着身后那些被冷风撕打的灯笼所散发出来微弱的火光。黑暗所笼罩着的门槛上滑出烛影,上面未干涸的血迹依然被蚊虫所照料。
戏柠舟的眸光忽然陷入一种混墨的深蓝,墨色的美瞳在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上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少年推开门口的最后一道门线,昏暗的灯光被忽然扑灭,窗外一声惊雷,闪电如小偷一般探过。那被狂风所吹倒的灯笼从少年身边扑到地面上,他单薄高挑的身影被闪电映照在平整的水泥地中央。
带着那条如蛇般蜿蜒的血迹,冲向血潭般。被血潭托起的是一具尸体。尸体是正面朝上,眼睛瞪得极大,头骨上有一个血洞,从血洞间溢出的血液缠满了头颅,流向四边。
死者依然穿着他生前的那一身严谨的黑色西装,双臂保持一定程度的弯曲,手指间还有勾枪的前动作。
死法很简单,被一枪毙掉了脑门。
但是这张脸实在过于熟悉。
戏柠舟的脸冷如玄冰,身上的戾气毫不掩藏地游走,他看着尸体的面孔——是董联无疑。
董联死了。
一枪毙命,从额头间的裂口可以看出是从后方干脆的开枪,是远程射击。戏柠舟不懂机械,对伤口上的枪型都不熟悉,猜测不出什么枪支。
但是能在董联拔枪之前以最快速度远程毙掉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