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的小提琴背景音乐, 算不上悦耳, 反倒给人一种龇牙咧嘴的味道。昏暗的月色从半拉的黑色窗帘旁透进来,打在地上那层有奇异花纹的大理石上, 再顺着地板一直爬到墙上。是很干净的颜色,连壁画都没有挂一幅。
阴影里摆放着一张檀木桌, 一张转椅,桌上堆积着各种颜色的书,书名可归为名著与心理学两类。转椅上坐着一个人,他半撑着自己的头额, 金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落下来。这是个青年, 他的五官隐藏于黑夜, 手指却漏在了月光之下。
纤长皙白的手指在檀木桌上有规律地敲打着,似乎在配合身后老式播放机的小提琴音乐。手骨的轨迹一伸一曲,微红的指尖下有一份很老旧的牛皮纸资料, 包裹在资料上的塑料薄膜被他拆开了一部分, 里面有些泛黄的纸张上打着一行大大的黑色繁体字标题。
——
青年那双眼瞳一直没有合起来,他戴着金色眼镜,沉默而犹豫地看着那行标题,像透过它看到了什么别的事情。
青年的手忽然顿了下来。
他做事很少犹豫,特别是对于西婪的事情, 他果断得几乎没有人性。这么多年了,从作为戏柠舟活过来的那一天开始, 他拥有了太多前世没有的东西, 也丢弃了前世他最珍贵的东西。那十年浑浑噩噩, 后来又将自己硬生生地从迷惘里拉出来,笑着从容又淡定地面对现实,捡着一条命活了下来。
可是他在逃避,他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去面对前世完成或者未完成的事情,西婪绷着的神经,由太多事情支撑的信念和行为,在一朝夕之间化为乌有。
重生那一刻的茫然、无措、崩溃都在长时间的算计警惕中得到释放,一直被拽住的东西忽然崩塌。中空、迷惘之后铺天盖地的疲惫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缓解过来。所以下意识地,他将自己必须思考的、已经思考的、必须调查的、已经调查的很多东西都隐藏在深处。
他没有做好那种准备去迎接西婪都无法承受的事情——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名消失的证据……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西婪还是戏柠舟。
他想摆脱西婪的身份,摆脱那些记忆,摆脱这种人格。变成戏柠舟,那个被家庭宠着的,只用在台子上唱唱戏,耍耍脾气的小少爷,再隐藏住身体的特异,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
但是不可能。
那是异想天开。
他没有失去记忆,性格还是那个性格,态度还是那个态度。因为生性多疑,过于安逸的生活反而让他整日整日无法入眠,后来又被无意间发现了这具身体过于特殊,为了将自己放在最为安全的地方,被组织发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又一次抛弃了平淡的生活,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性,让自己卷入了犯罪心理,从而造成了不可挽回了缺陷。他有一颗不本就不普通的大脑,对于组织来说,最好的“猎物”便是他这样缺乏安全感整日惶恐的人。
世界上哪来的绝对成长,他经历的东西太多了,“太多”给他带来的只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怀疑。若是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将自己交给一个人,完全信任他。做事情的开端都是先考虑可能发生的后果,他可以轻易地猜测到凶手的作案心理——毕竟他自己的思维,已经在多次的事件里磨练得和那些怪物差不多了啊。
怪物。
他是真正拿过刀的怪物,他的手中真的有别人的性命。
不管躯壳有多么光鲜亮丽,脸上的面具有多么让人喜爱,他不能丢弃的是那些曾经做过的事情。而这些磨练他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从海阜那个城市开始的,也是从海阜那个城市结束的。
怎么说……
那真是个漂亮的城市。
漂亮到连魔鬼都要怀念的城市。
戏柠舟的手指又动了起来,指腹将那黑色大标题的纸张送入了牛皮纸口袋内。
也许他想尝试一下。
一味地怀疑究竟有没有将西婪的痕迹抹掉,前世这起失踪案的真相究竟有没有被发现,他现在完全没有机会去求证。前世的疑点太多了,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也想不起前世自首后的所有事情,原本以为是因为心理的过大压力给自己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幻觉,但静下心来思考,就可以找出很多漏洞。
他不想去探查这一份漏洞,那就让它暂时放在那里吧。
他现在有了一个想要在乎的人,想要喜欢和学会喜欢的人,如果只是因为前世的那些回忆就一味地逃避问题,一味地选择忽视。黑暗的沉淀迟早会将他埋没。
更何况……
海阜。
真的很漂亮啊。
戏柠舟将塑料薄膜完全盖住牛皮纸文件,将颈上扬,露出优美的弧线。他也许是想通了些什么东西,连五官的棱角都要放松下来的时候却忽然用手插入了发丝,较为痛苦地扣在了桌面上。
——
好像是谁的声音夹杂在欧式小提琴的旋律透出来,这个声音过于熟悉。但戏柠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像穿过很多层记忆,在灵魂深处刺痛他的大脑。
“唔。”
青年忽然闷哼一声,冷汗从额上掉落,头疼使得本就不好的视力愈发昏暗,他双手的指节被掐得泛青,跌跌撞撞就站起来,朝椅子后面的保险柜走过去,狠咬住下唇,面色死白。
——
戏柠舟睁开眼睛,深蓝色的瞳孔放到最大,他忽然镇定下来,就算耳畔的那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