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前香案中央摆着精致的玉净瓶,瓶中只有孤零零一株白色五瓣花。隔得远,长生实在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什么花,乍一看上去只觉得眼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贵妃见她端详那花许久,笑道:“妹妹可是喜欢?”
敌我情势尚不明朗,长生不能也不便造次。忙收回视线,恭敬道:“回娘娘的话,那花确实稀罕,臣妾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贵妃低眉浅笑,却不回答她的疑问。合着屏风后的乐曲节拍,她双手交叠于膝上,指尖轻轻敲击,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妹妹听这曲儿,难道不耳熟?”
方才光顾着猜疑,这曲谱长生倒真没听进去半句。此时被贵妃明面上一提,她才发觉,这可不是王城里随便哪家的曲子。
《瑶池》。词是君侯所填之词,曲是君侯所谱之曲。只不过当年君侯嫌这篇幅太长,将它砍为上下两阙。世人流传皆为上阙残篇。
长生不解:“这《瑶池》名扬天下,臣妾自然知道,可是……”
“妹妹不必惊慌。本宫只想请你帮个忙。”贵妃仍旧笑意粲然,“劳烦妹妹,补出这《瑶池》下阙来。”
“……”
长生愣住了。
怎么,难道她知道我是……?
不,不可能。在沈姜王府的时候她特意试探过,连沈姜王都不知道当年事情真相,一个梁门之女又怎么会知道。
再者时间过去了多年,长生的身份便是忘川中人也少有知晓,如今她改头换面更是不可能有人认得出来。
莫非是因为《青鸾舞镜》,将她认作曾经君侯府的婢子?
当时的天阙世家满门抄斩,未及笄女眷皆充官为妓。如此想来,倒确实有这种可能。只有曾经在君侯身边伺候过的人,才有可能听过君侯抚琴,才有可能记下失传的曲谱。
她这是不知从何处生来的疑心,摆明了要用《瑶池》试探自己。
长生慌张离席,扑通一声就在贵妃面前跪下了。
“臣妾无能,这曲子臣妾万万补不出。”
贵妃似是早已料到长生的反应,抬高音调笑了几声,显然不相信长生说的话。
“你敢当众拿出《青鸾舞镜》,却不敢为本宫补这小小的残篇?”
她站起身,略一抬手,屏风后的乐声顿时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众乐官匆匆由另一侧殿门撤出的脚步声。
“妹妹聪明绝顶,知道陛下对故人念念不忘,所以才斗胆在寿宴上选了首悲乐。你这招投石问路的确出彩。”
“娘娘,臣妾冤屈……臣妾从未有如此想法!”
但见贵妃慢悠踱步至香案前,兰花指微翘轻拈瓶中花枝,鼻尖凑近了花中蕊,温柔地嗅去一缕浮香。她越是忘情,长生便越觉诡异,那花拿在她手中像是凝固了一般,不论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
原来是假的。花是用白色的什么东西做成的,虽浑然天成十分逼真,一旦被人拿在手里终究还是会露出马脚。
“从前,这王城里的世家大族并非我梁门首当其冲。说来想必你也不会陌生,”贵妃顿了顿,淡然道,“天阙世家,擅幻术秘法,到了此一代,其主君九阙更是登峰造极。据传他谈笑间凝水成冰,可透项背,杀人于无形。”
这殿内虽无旁人,但贵妃肆无忌惮提起往事,到底也该避嫌。可长生越是听,就越觉得贵妃语气不对。
她仿佛身处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眼前只有过往的美好,那双看尽阴谋诡计原本满是疲累的瞳孔竟也能流露出少女的情愫。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她长长的叹息。
“我初次见他,也才十四岁。家中哥哥庆功宴,请了宁王与他同来。那是个斜风微雨天,我见他在亭中驻足观赏,不知因为思念谁,魔怔了伸手去接雨水,翻掌,竟凝出一朵冰花来。”
贵妃将那花放回瓶中。许是珍爱有加,她连放时的气力都小了几分。
“你知道么,这般好看的花除了他没人能造出来。只可惜,天阙主君世代曰九,陛下称他九阙,世人称他君侯,他却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没有的。生来无名无姓之人,又怎得善终。”
怪不得,那花一眼看上去,长生会觉得眼熟。
那是君侯所幻冰花无疑。为保长久不化,贵妃不惜用水晶逐层包裹,将它做成眼前这般模样。
如果她所言不虚,怕是那画中背影也是君侯本人。
“现在,你能将《瑶池》下阙写出来了吗。”
长生看着贵妃,心中感慨万千。谁又能想到,此中最大变数,竟是贵妃本人。
这神转折长生当真接受不能。不过眼下保命要紧,就算贵妃要死要活地求她,长生也是打死不能认。
她继续惊慌状,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臣妾,臣妾真的写不出……娘娘误会臣妾了,《青鸾舞镜》原是教坊里的姑姑教的……”
“你倒是嘴硬。我只想要那曲谱,你却逼着我翻脸无情?”
几乎刹那间,贵妃的神色如同坠落寒冰地狱,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怀春少女模样她甚至保持不了半刻功夫。
“本宫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带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老嬷嬷从后面押着两个女子走上殿。那被五花大绑的两人皆被折磨得不轻,嘴里塞了布条,头发脏乱好似疯傻了一般。长生努力地辨认,还没看清楚是谁,那两人倒先激动起来。
嬷嬷取出她们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