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两旁挂满了灵幡,大行皇帝停灵紫宸殿,紫宸殿前丹陛上铺了白毡,宫灯罩了白纱,殿内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服侍的宫人们头上缠了白布,腰间扎了白绫,因太子大婚又赶上国丧,个个累得脸色泛青,在一片白中若鬼魅幽灵。
君婼被引领来到灵台前,在右侧站立,随后进来几位披麻戴孝的女子,左侧站着两位未成年的孩童,一身重孝迷蒙着双眼,手掩着唇悄悄打哈欠。
随着左班都知一声喊,举哀,君婼愣住,这就要哭?郑司赞在旁捏一下她手臂,微微摇头,门外有人哭一声大行皇帝陛下,诸多女官簇拥着一位中年贵妇匆匆进来,郑司赞在耳边说一声太后,君婼忙忙拜下身去,太后扑过来扶棺大哭,又有宫女搀扶一位中年美妇哭着跟进,跪在太后身后大哭,不用说,这位,乃是皇帝的生母,德太妃。
又是一声喊,齐举哀,大殿中白牙牙跪倒一片,哀哭声中,殿外唱起挽歌,因为是首次哭灵,程序繁复,一重又过一重,君婼跪得双膝生疼,悄悄抬头,殿内不知何时已挤满了人,左侧是皇子宗室重臣,右侧乃是后妃内命妇外命妇,殿外也是哭声震天,阔大的丹陛上跪满了人,白茫茫一片,仿佛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宫内宫外倾朝而来,只不见一个人,刚刚即位的新皇。
太后哭得几度晕厥过去,被搀着走了,太后刚走,太妃也离去,众人起身到偏殿略略吃几口早膳,便又过来跪着守灵。
随着左班都知一声喊,郑司赞狠狠掐一把君婼,君婼愣愣扫过殿内,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举了袖子遮住脸,飞快扒开袖中瓶塞,深深嗅了一口,眼泪鼻涕涌了出来,张口一声哀嚎,大行皇帝陛下……
底下哭声响成一片,君婼如释重负,放下袖子面朝众人,任由眼泪哗啦啦流淌,殿中命妇看得赞叹不已。
初次告捷,以后三日哭灵便顺遂许多,只是君婼的情状狼狈,因不停嗅辛辣香料,不哭的时候也是鼻涕直流,双眸红肿只剩一条缝,一身细皮嫩肉被麻衣磨得全是红痕,膝盖上脚底下全是青紫。
守孝期间素斋并禁止沐浴,素斋倒罢了,禁止沐浴害苦了她,只觉从头到脚都是溲的,身上黏腻,夜里睡不安稳,白日到了灵前更苦,满殿的人都不沐浴换衣,弥漫着汗酸与脚臭味儿,即便鼻子不甚通畅,也能闻到,听说要停灵二十七日,真正是生不如死。
小敛三日就该大敛,大敛时辰一到,又是举哀,君婼驾轻就熟,举袖嗅瓶长嚎一声,便跪着低头静默,在众人哭声中,任眼泪鼻涕流淌。
郑司赞递过帕子,鼻涕没了,一股股异味钻入鼻中,不由蹙了眉尖,扫一眼殿中众人,想着且得哭呢,不如想些高兴的事。
便想起了阿麟,她收养那头小麋鹿,二皇兄瞧见笑说:“西周太师姜尚,传说以麟头兽为坐骑,这麟头兽,其实就是麋鹿。”
她便给小麋鹿取名阿麟,阿麟一点也没有麟头兽的威风,顽皮时以大欺小,吓唬苑中小兽小鸟,有一次欺负一只小锦鸡,不防母锦鸡冲了过来,扑棱着双翅啄牠,阿麟便哀声鸣叫着冲到她身边求助,一双兽眼湿漉漉得,十分委屈怜。
君婼正偷笑,鼻端传来一股冷冽的清香,似乎在那儿闻到过,君婼满心愉悦抬头看去,殿门外进来一人,来人身形高瘦,深衣青裳外罩白麻,脚蹬乌头履,头戴白帢冠,察觉到君婼的目光,长长的浓眉微皱,一双深邃的眼朝君婼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