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尾音化作一阵嗤笑,邪魅横生,久久漾去。
朴氏再一抬头,人已不在。
“你的女儿会回来找你的。”这句话魔音绕梁,在她脑海中时刻提醒。
人做了亏心事自会心虚,何况是亲手杀了自家女儿。朴氏对外谎称被妖孽捉去,心里日日夜夜遭受谴责不安,旁人只觉她整日思女心切,以泪洗面,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提心吊胆生怕冤魂索命。
果然,一个月后,和州至汛期,塞了尸体的酒坛罐子被冲上岸,朴氏彻底慌了。
那日,她领回尸体,独自关在屋内。尸体因长期泡水肿胀发白,尸身成蜡状,恶臭满天,只得被白布包裹着一层又一层。
朴氏开始烧火,她的家境连棺材本都没有,土葬不了,干脆就此焚了。可就在烧火之际,一旁蜷缩成一团不成人形的白布一点点撕开,露出一双圆溜溜混浊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她。
不经意一撇头,朴氏吓得后退贴墙。
恍惚间,她听到白布里的尸体发出瘆人模糊的呼唤:
“阿娘……阿娘……”
余音绕梁,一股股灌入她的耳朵。崩紧的神经彻底断了弦,朴氏就此崩溃。
她大吼一声,语无伦次地谩骂着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那尸体有了回应,竟也“呜呜呜”地哭出声。
朴氏越骂越激动,更多的是恐惧占据身心,一捞手边的菜刀,朝着尸体冲了过去。
一刀又一刀,隔着白布,疯狂砍跺,直至呜咽声逐渐消失。
她将尸身塞进熊熊燃烧的炉火中,看着一点点燃烧的尸体,总算喘上一口气,只是尸身几近烧尽,除了……琪儿的头颅。
无论她加多少干柴,头颅依旧完好无损,死不瞑目地瞪着她。
烧不了,劈不了,看着这头愈发瘆人。她想起玉林山上的山神庙,想着也许这山神能镇上一镇这邪晦玩意儿,便套上竹篮去了玉林山。
朔夜,山神庙祭拜之人寥寥,几近荒废,朴氏在此拜了又拜,将头颅藏在祭桌下,便返下山去。
谁料,行至一半,玉林山间传来一阵凄惨哭声,萦绕四周,久久不得消散。朴氏骇然惊叫,冲下山去,不料脚下踩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身子前倾跌倒,哭泣声愈来愈近……
“阿娘……阿娘……”
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球状物滚过来,贴着她的脸,黑洞洞的双眼透着散乱如藻的头发看过来……
“啊!——”
抱头痛哭,朴氏倚树蜷缩。她明白过来,无论她逃至天涯海角,女儿的冤魂将时刻缠着她,让其永世不得安生。
所以,她不逃了,抱着头颅找了个僻静地,挖土填埋,磕头认罪。
从她的记忆中回过神,我两眼外翻,很快就要呼吸不及,被她活活掐死。
“去死吧!去死吧!……”朴氏已充红了眼,铁了心要我死。
杀女埋尸,若不是被逼,她到现在根本没有悔恨之心,只是被恐惧威逼。是我错了,我原以为质朴的人永远质朴,和肮脏可怖的人划不上勾。
掐灭最后一丝怜悯,我艰难地拔出腰间月影刀,横扫一划。
顿时,鲜血迸出,红色染满视线,洒尽肥沃了这山林黑土。朴氏捂着脖子倒地挣扎,很快,气绝身亡。
木愣、惶恐……无数思绪钻进我的身子。我的手不住颤抖,直至弯刀掉落,惊醒了我。
我杀人了。
虽在无心阁待了一两年,但我功力不足,每每斩妖最后一击都是无尘去做,我从未真正动手。甚至流落街头那些年,屠猪杀鸡这种事都是嘉馨去做。我很幸运,虽身世不济,但总有人悉心照顾我,不让我涉这杀伐之事。
第一次亲手绝断了一个生命,竟不是妖魔,而是同类凡人。
愣忡之际,滚落一旁的头颅突然动了动,一双赤红的光从凹陷的眼眶中发出,紧接着是一阵“咝咝”的奇怪声响。
忽然,一只残翅红蛾子从头颅中钻出,飞了一圈,停在半空,落在我面前。这蛾子翅膀上清晰印着眼睛形状的图样,莫不是那种种诡异现象竟是这红蛾子作怪?
蛾子往后一摆,附身向我冲来,我一下蹲捡了月影刀向前滚去,避了一击,在它迎头再撞时回身一劈,蛾子身裂两半,掉落在地。
默默擦拭干净月影刀上的斑斑血迹,我低头看向死绝的朴氏尸体,思量颇多。
终归死于我的刀下,我自是心有芥蒂,可刚刚危难之际,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这样想来,也没什么好愧疚的,连就地掩埋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而那颗头颅……我仰头一声哀叹,以往我最怕魑魅魍魉,如今倒觉得这些都无人心可怕。鬼怪吓人,无非面目可怖,可人呢?看似面善心又黑成什么样?
我拾起头颅,重新掩埋进那个小坑,拜上三拜,扬长而去。
现下最要紧的是走出这林子,那小胖墩我已指望不上能寻着。只是夜色愈浓,寻不着下山的路,不妨找个地歇息一顿,天亮再起程。正这样忖着,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我小心翼翼寻声跟去。
募地一声哀嚎,我一怔,这声音着实耳熟,小跑奔去,却逐渐停了脚步。
因为,我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足以压制一切生灵的陌生妖力,忽显忽逝,像夜间萤火虫般,妖力闪烁不定。
第一反应是害怕,我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的妖力,一旦遇见,我将是俎上肉、盘中餐。
我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挪动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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