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偶然遇见那样一棵树后,顾迩雅和白释言许久许久都没有再见面。
与沛国太子周啸结盟的第二战,已又是近在眉睫了。每日里,白释言一早处理完当天的政务,便要紧赶着赴军营里继续钻研阵型、操练精兵。从安王宫赴军营的道路之上,其实只要略拐一拐,便会路过顾将军府。
那里分明有着一个白释言心心念念的身影。
可是每当行至那近了顾将军府的路口,白释言都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紧张,哪怕他清楚顾迩雅这段时日以来也是心有纠结、闭门不出,断没有偶遇她的可能,只是哪怕仅仅靠近了她的所在些许,白释言的心里仍会掀起那一阵阵的波澜。接着,他便像是害怕着甚么一般,甚至调转了马头、刻意绕了些远路去,也不愿走贴近了顾将军府围墙的那一路。
在害怕些甚么呢?其实并非怕见到她,想见她,很想见她,想到了在每日练兵极致疲累的当下、仍然夜不能寐的地步。只是怕见了她,二人总免不了要对那日河堤之上的尴尬局面,做一番交代,能够说些甚么呢?
说想要放开她的手,可心里怎么甘愿?明明这个人已经早就出现,明明自幼时起就相伴在身边,为何当真正决心想要靠近的时候,这看似咫尺的距离却仿若隔着天涯般遥远?说想要再牵起她的手,可两人之间,分明横亘着一个躲不开也绕不开的身影,无论去不去正视,那个身影永远都带着他那温厚的笑,灼烧着白释言与顾迩雅的双眼和全部思绪。
同样害怕着顾将军府那一面围墙的,还有顾迩雅。
那面围墙边,多年来都栽着两棵桂花树,长势颇好,每到金秋时节,便一阵阵飘过暖暖甜甜的香气,闻得顾迩雅的心底也跟着暖暖甜甜起来,也让金秋成为了顾迩雅最为喜爱的季节。因着对桂花的偏爱,让顾迩雅养成了无论是不是秋天,每日一早,都到那桂花树下去坐一坐的习惯,翻两页书卷,啜一杯热茶,若是桂花将谢的时候,运气好时还能有数朵桂花随氖欠缪庞腥ぃ即便并非花季,那树干本身的清香味,也让她的全副心神在清早的时分便舒爽的醒转了过来。
可是自河堤上偶遇了那样的一棵树后,这段时日以来,顾迩雅虽每日醒转过来之后,照常端了椅子、捧了书卷去到那围墙边,在桂花树底小坐,然而却坐不到往日里惯常待的时辰,而是每日到了一个特定的时刻,便像害怕着甚么一般,从那围墙边匆匆的逃了开去。
起先里,艺苑还觉着奇怪,不知小姐这样的异动是为了哪般。接连两日,她特意挑了让顾迩雅匆匆逃开的时刻,去那围墙边守着,可分明也没瞧见有甚么特别之处啊?又过了两日,艺苑还是每到了那一时刻便去守着,墙外一阵偶然的马蹄声踏过,这才让艺苑恍然大悟了——
原来让顾迩雅害怕到想要逃开的,是那围墙之外的一阵马蹄声。每日里,白释言下朝之后赴军营之时,有一小段路,是许会路过顾将军府的这一面围墙之外的。如果他没有刻意绕开了路去,如果顾迩雅没有捧了书卷逃一般的离开那墙下,白释言那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就会越过了围墙传进顾迩雅的耳里了。
顾迩雅在怕甚么呢?她怕听不到那一阵马蹄声,知道白释言心底想要躲开了自己去。她更怕听到了那一阵马蹄声,让自己一瞬间抛开了所有的理智,全凭着心里的那一股子本能,不顾一切的跑出去见了他。
可……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甚么?
那个带着温厚笑容的身影,始终是跨不过啊。
害怕那一面围墙的,有两个人。入了夜辗转不成寐的,同样也有两个人。
起夜的艺苑披着衫子、捧着烛火,路过顾迩雅的房外时,竟透过窗子看到那里面仍是透亮着。艺苑叹了口气,轻轻的推开房门步了进去,果然瞧见顾迩雅捧着书卷,呆呆的坐在那烛火之下,一双眼分明是看也没看在书页之上的。
夜深了,总叫人抛开了白日里许多的理智和伪装,说起话来,也是更加直指人心。艺苑也不寒暄,兀的轻声问道:“若以后再不去那河堤,这事……可还有转机?”
顾迩雅心里了然,艺苑问的自然是她和白释言想要成婚一事。
又发了一会子怔,顾迩雅这才摇了摇头——仿佛她自己也不想承认这样的一个事实,不想要自己亲自去摇头否定一般。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她的笑容很是惨淡:“再无可能。”
艺苑犹是不忍,追问道:“为何?”
“躲开了河堤,还有一起顽闹过的书房。躲开了那棵树,还有一起抢过的笔,一起誊抄过心仪诗句的信笺。”顾迩雅幽幽的道:“总有这些子,会不断不断的,从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从生活的每一个细小角落里冒出来,避不开,逃不掉。因为释乐……”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迩雅的心底一颤。
“释乐他……早已浸透在了我们全部的生活和回忆中啊。躲开了区区一个河堤,又能有何不同呢?”
转眼间,到了白释言再一次要领兵踏上沙场的日子。
在安国的城楼之下,当白释言再次披上了白释乐的英武铠甲、握起了手中的佩剑,在众年轻将士的振臂高呼声中,缓缓策马走到了队伍最前的主帅位置上,那一刻,他已又不再是他自己了。那个真实的、随性的自己,早已被释乐的梦想和责任所笼罩,就像此刻被释乐的铠甲所笼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