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老艄公,常年在船上。河里漂死人,他一定会捞上来挖坑埋掉。他说这是行善。不能让死人这么漂走发臭了。他说,这样做其实也是为咱们自己好。当时我们都年轻,想着他做善事儿也不少,也没见他得善报。唯一善报就是死人给他托有梦,告诉他河里哪个地方有鱼鳖。想想也不是。他违心这么说,那一定是再遇住河里漂死人,想让我们帮忙给埋掉。我们都膈应,谁去帮他呢。他不恼。他还是向善,自己不膈应,把死人捞上来埋掉。有天终于有了善报。有回坝子怀里漂着三具浮尸,别的艄公都膈应,把船撑到别的坝子怀去了。他没把船撑走,他不膈应,去岸边挖了三个坑,把人拖上来埋了。哪知当天晚上,从上游下来好多人沿着河边村庄张贴布告:收尸有奖。公社也得到上级指示,让各大队派人沿河寻找。说是上游船翻,有几个人失踪不见了。若是下游有人救了落水者,或是看到落水者尸体,能够领到尸体处的;或是收容了尸体,一具尸体奖励一百元钱。这下沿河各大队社员都动起来了。闹哄哄寻半天,只有他鳖林得了这个钱。三百元,那可不是小数目,他一下变成了财主。
“谁知到了冬天,沿河又听人说:上游船翻,淹死有人,只要收了尸首,一具尸体一百元。我和顺明当时都年轻,悄悄商量,咱俩也去河边看看,若是捞个尸首,弄个百元,强似死干半年。
“天上飘着苍蝇翅膀一样的小雪花。西风飕飕吹着,像刀子一样,钻到衣服里边剌着肉,难受得很。我俩缩头夹膀子,屈身弯腰半蹲在河边的高坎上朝上下游看。这一看还真有大发现,就在干涸的河滩下游不远处,有具尸体。我俩像看见了一百元,脱鞋下河,那河有些地方露干滩,有些地方埋脚脖,大多地方都有冰凌茬子,我俩鞋都不敢脱,就那么踹着冰凌茬子过去了。我比顺明哥跑的快,到那掂起尸首两条腿,抓住两只脚,就那么使劲往河边拉。死沉,死沉,拉得我气喘嘘嘘。顺明哥过来帮忙,说:‘这人看着咋不对劲儿呢。’我问:‘咋不对劲儿?’他说:‘像是女的。’我说:‘这浑身上下都成泥糊涂了,你咋知道她是女的。’他说:‘不是我想着怕他是女的。我是说他要是女的就没用处了。’我说:‘这泥糊涂都把人裹严实了,咱咋能看出是男是女呢?’他说:‘撕开裤裆看看有没有蛋,没蛋,就是女的,咱就撂下不管。通知说是男的,咱捡个女的还有啥用呢。’顺明哥手把子也利索,两手把那尸首裤裆一扯,咦一声,把手一甩,忙去水坑里洗一洗手,撂下我和尸首走了。我问咋回事儿。他说:‘没蛋。要她还有啥用呢。’
“到船上,我们把这事儿跟鳖林说了。鳖林说:‘为仁,行善,别为钱。要不,你们跟我说在哪里,我把她拖上来,入土为安。’听得这么说,我俩不好意思了。尽管冻得猴敲蒜,我俩还是又跑河滩,把那女尸拉到岸上,挖坑埋了,那么冷的天,居然满头是汗,没有感觉到一点冷。当晚,我睡得很香。有个美女给我托梦说:‘冯珏哥儿,你再去河里捞个人。明年我就嫁给你,你就不再打光棍了。’醒来是个梦。我把这梦给顺明哥说了。顺明哥说:‘那咱就再去河边看一看,看是否还能再捞一个。’我俩真去了。还真又捞了一个男的。拖上来埋到岸边,也没下文了。我还是打我的光棍。我跟鳖林说我办善事儿了。鳖林说,善事儿是从心里无求办出来的;有求,就是私念,就不是善事儿了。为啥梦不应验,就是有求,应着了不善。”
张永东和孙泉源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问:“你给我们讲这事情是为啥?你是说我们跟那司机打架不善吗?我们只是想趁车省点儿劲儿,我们也没有什么善念恶念,只想快些到村里,路上省点时间。”
冯珏说:“我这样说,我们下那大工夫去河里捞尸首,是为钱,不是为行善。你们扒车趁车,是为着省力,省些回村的时间,你们比我们的想法还简单,你们没有错。为收尸挣钱,为扒车趁车省力省时间,想法都简单,其实都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