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郁听了她的话,久久没有作声。
苍萝理了理鬓边散发,扶好歪了的簪子,又抚平衣上褶皱。
“嫔妾今日说得太多,娘娘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想一想。”她平静地说,嗓音稍稍好了些。
苍郁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睁开,望着苍萝:“大夫人前些时进宫,叫孤在陛下面前说苍氏小宗的坏话……因为苍氏小宗近来很是不安分,意图取代大宗。陛下近来忙,孤还没有机会说。”
苍萝听了,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香识惊叫道。
恰逢香识等人遛汤圆回来,看着翻倒在地上的几案以及碎了一地的杯盘,她将汤圆塞到身边的宫人怀里,快步跑了过去,站到苍郁面前,一脸敌意地看着苍萝。
“无事,方才看到一只老鼠,吓到了孤与苍美人。”苍郁轻描淡写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孤要回去了,你叫人将这里收拾收拾。”
香识迟疑地扫视了一眼苍萝,发现她脖颈上有着明显的手指印,赶紧再回头看看自家主子,见她除了衣服上有些污痕并无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苍郁随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苍萝颈上的印痕,于是问她:“苍美人的辇车可停在附近?”
苍萝低声道:“在园外,寻常宫妃乘坐的辇车不许入内。”
“此去园外路途遥远,孤便送你一程吧。”苍郁淡淡道。
“谢娘娘。”苍萝福身。
言语表情之间,丝毫看不出两人之间曾有过那样一番激烈的争执。
苍郁泡在汤池里,闭目养神。
手指使劲狠了,犹觉酸痛。上一世几乎所有人都在骗她,以致她如今不敢轻信任何人,总要多番试探才能决定信或者不信。
同样的,她也怕自己伪装出来的样子别人不会信,要花许多功夫去叫他们信。
譬如苍萝。
她试探着苍萝,苍萝也在试探她。所幸有姬杼这样好的老师在,她不过依葫芦画瓢,就令苍萝信了。
从汤池所在的和欢殿到宣华殿东梢间有长廊相连,每每苍郁出浴,宫人便会将长廊两边的细竹帘子放下来,让她从和欢殿直接回到宣华殿。因着天气闷热,苍郁只披了件轻薄的纱罗衫子。当一个人开始习惯恣意,便会兴起许许多多新鲜的念头来,譬如此时的她。
一旁的宫女俱都低着头,因那纱罗衫子尽管缬染了许多团花,依旧能隐隐约约看到年轻的身体独有的美好曲线。
苍郁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只觉得应当是这样。
透过轻薄的纱罗她能看得到自己。
用不同的面目应对不同的人,双唇吐出许多谎言,双手沾染了各种各样的污浊,可她仍旧是苍郁。当她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伪与真,不再为虚假与肮脏而彻夜难眠,一切逐渐在掌握之中,她开始愈来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或者说她刻意地保留最初的自己。
因为她清晰地看得到某些改变,别人看不见,只有她自己能,而这样的改变令她不安。
通往东梢间的门被推开的那一霎那,苍郁看见了赵常侍。
姬杼曾说今夜要同大臣们商量事情,叫她不用去长庆宫,也无需等他,哪知竟然还是来了。
赵常侍并没有料到自己会看见什么——便是美人出浴,也从没有出浴得这么惊世骇俗的——顿时红着脸低下头去。
苍郁自己并没有不好意思。赵常侍甚至算不得一个男人,何况他常年伺候姬杼,只怕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了不少。
她坦然地从赵常侍身边走过;轻纱之下的身体仍在他眼角余光之中。
“你们不用进来。”苍郁吩咐身后的香识,独自进了尽间。男人坐在花梨边紫石雕的屏风后,从屏风上的身影来看,大约又将未批完的奏折搬来了宣华殿;香识关上了门,隔绝了早来的仲夏流连不肯离去的春时光景。
“阿郁想着法子要朕变成昏君。”姬杼“饱食”了一顿,一脸餍足地感叹,手指仍不舍地在她臂上流连。
从宣华殿到和欢殿,直到将要筋疲力尽才肯放过她,苍郁懒懒地睁开眸子,给了他一个白眼:“陛下不是还有许多事吗,快去忙。”
“阿郁陪朕?”低哑的嗓音,居然听出来撒娇的味道。
“陛下不是有要事同朝中大臣相商?”苍郁极度困倦,自然不肯。
“同他们吵了一架,人已散了。阿郁只需像平时一样陪朕看折子。”同朝臣吵架这样的事他说得极度轻描淡写,尽管真相会是明天早朝时将要十分头疼。
“我不。”苍郁任性地拒绝:“困死了。”
姬杼见她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只好放弃:“那你睡吧。”
他披衣起身,方站起,衣襟却被她攥住。
“舍不得朕?”他打趣道。
“陛下打算何时收拾苍氏?”苍郁半睁着眼,一脸迷糊,问的话却不含糊。
姬杼又在床沿坐下,轻抚着她的脸颊,将散落在她额前的几缕乌发勾理顺,轻声道:“若只收拾苍氏,随时都可;但收拾苍氏之前,须得先剪除其枝叶,否则一朝苍氏倾覆,天下必定大乱。阿郁耐心再等些时候,朕答应你的事,必会做到。”
“陛下可别让臣妾等得太久……”苍郁说着,竟阖眼睡了过去,仿佛方才说的是梦话一般。
她手指松开了,手却压在衣襟上。姬杼轻轻地将她的手抬起,移出衣襟,以免扰醒了她。
第二天朝堂之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