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不是经常说,”王郇道:“做一个媒体人要有公正,要有良心吗?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听,要不惜生命获得真相,并且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吗?”
他质问着,面红耳赤地挥舞着报纸:“这不就是我看到的真相,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
五月二十一日的苏州报点燃了整个苏杭之地,因为报纸头版刊登了王江泾大捷始末的报道,报道从四月倭寇自海盐登陆,进犯嘉兴,官军进剿,遭倭伏击,四百人被杀开始,将倭寇如何肆虐沿海,而总督张经如何厉兵秣马,最终决战王江泾获胜的战事从头到尾详细写明,一下子卖出去二万四千多份,印刷厂还在加班加点地加印中。
陈惇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主要是学宫的大考将要到来,所有学子都埋头专注于考试,还真的没有注意报纸内容,而等考试结束,他才知道外头已经因为这一篇报道而翻了天。
“赵文华要拿我?”陈惇道:“就因为这篇报道?”
“要不是你老师唐荆川在赵文华面前保下你,”王廷道:“你早就被他抓走了。”
即使如此,文集报社已经被赵文华下令查封,当然执行命令的是知府王廷,他只是将报社暂且封住,而人员都安然无恙,更没有被赵文华的人带走。
陈惇已经从头到尾看过了这片报道,知道这文章为何引发赵文华大怒,因为撰稿人王郇将王江泾大捷如实报道出来,还原了战场真相,而这真相是被赵文华颠倒和掩盖的——
“王郇现在人在何处?”陈惇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被赵文华提走了,”王廷道:“我拦不住……不过人还没出苏州,又被李天宠的人半路拦截下来,现在人应该在李天宠手上。”
陈惇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盛。他当初对金奎嘱咐过,将王江泾大捷的报道都暂时不予刊登,并不是他说的害怕引导舆论,而是为了避免成了别人手中的靶子。
如今张经和胡宗宪赵文华的斗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是陈惇能插手干预的,他能为谁说话?两方势力的对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王江泾就是决战,是一定要分出胜负的。现在在一团复杂的局势中,第一个露头的居然是自己的报社,这一篇报道显然是在为张经喊冤,赵文华能不大发雷霆吗?
而现在的情势是,赵文华要捉拿文章的撰稿人和他这个报社领头的,而李天宠这个和张经穿一条裤子的新任总督却把人从赵文华手上提走,双方都拿这篇报道作为证据,来攻讦对方。
李天宠认为这报道说明了真相,真相就是赵文华嫉贤妒能,排除异己,构陷总督;赵文华认为这报道是李天宠暗中指使,要为张经摇旗呐喊。
他更不知道的是,北京宫中的嘉靖帝,也看了这份报纸。
嘉靖帝的手中会有《苏州报》,还要归功于那位极擅长体察上意的锦衣卫大都督陆炳。自从《管赵谭》付梓之后,这就成了嘉靖帝的床头读物,只可惜陈惇再也不肯动笔写这种怪谈小说了,陆炳知道陈惇意在登科,不肯谀君,他便找了另一些文人笔杆子,让他们模仿陈惇的文风,为嘉靖帝呈上新书——只可惜这些人没有一个有陈惇那样瑰奇的想象和文笔,写出来的东西形似神不似,反而被皇帝怒骂了一顿。
这一招没用,陆炳转头一看,好小子,居然在苏州也不消停,还办出来了一个什么报纸——而这报纸简直让人眼前一亮,刚开始不过干巴巴几个版面,不过一些朝廷要闻,后来就越发有了新意,什么西方见闻、抗倭纪闻、海外奇谈、市井生活、便民服务、小说连载,让陆炳看得是津津有味。他试着把这东西呈给嘉靖帝一看,这就再也收不住了,嘉靖帝简直成了报纸的忠实读者,每一期的新刊出来,必要陆炳快马加鞭,走锦衣卫呈送密折的专道递送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