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训导一时口塞,学政就道:“不管谁人举报,你喝酒是实,岂容抵赖?”
“是,”陈惇道:“那学生举报王世望狎妓也是实。”
“如果他没有狎妓,而查明你是诬告呢?”训导就道。
“那就开除学生学籍,”陈惇倒是敢说:“总可以了吧。”
果然王世望一夜未归,而翌日即祭孔大典。最初祭孔每年只有秋季一次,后来增为春秋二次,再后来又在八月二十七日孔子诞辰这一天举行大祭,不论任何私塾、书院还是学宫,所有的学生都要放假两天,而地方所有官员将赴孔庙学宫致祭。
所有学子都恭肃在孔庙前“闻乐和德,观舞澄心”,看着知府王廷和学政献香献酒,钟声敲了三下之后,却忽然看到育英门里匆匆走进来一人,这人走进来才发现似乎场面不对,顿时呆立在那里,被两个维持纪律的学长左右一挟,拖了出去。
在祭台上的学政倒是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楚,眉头深深蹙起来,似乎极为愤怒。他主持完三献走下来,刚要说话,却听学宫侧门忽然喧哗起来,这莫名其妙的喧嚷扰乱了学宫的祭祀大典,众学子不知所以,议论纷纷。
“肃静——”训导急忙维持纪律,恰好下面该奏韶乐,一阵优雅平和的乐声盖过了这喧嚷声,乐声过后,这祭礼总算完成了。
驱散了探头探脑的学子们,学政和教授匆匆赶往侧门,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子正在门口叫门,顿时气得学政面色发青,嘴里只道“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老鸨子不依不饶起来:“要真是有辱斯文,我就径直闯进去了,正是知道这是国家育英才之地,又在行集圣大成之礼,方才止步于门外。但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读书人最要面子,也该知道天下没有欠了嫖资不还的道理。”
“什么?”学政气得仰倒,几名教授怒斥道:“谁欠了嫖资?”
“你们学宫里,是不是有个叫王世望的?”老鸨子道:“自称是太仓王氏的子孙,名门之后,昨晚上在我这里尽兴一夜,天亮居然跳窗走了,以为这样就能躲避嫖资了?就这样的人,还名门之后,还秀才出身呢,怎么不说他斯文扫地,颜面无光?”
不管现在是谁颜面无光,学政只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学宫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放浪子弟,可不就是在打他的脸:“这样的学子,不是我们府学的学生!”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你们府学的学子,总之我追人追到了这里,”老鸨子道:“我就说一句,你们天天读那孔孟的圣贤书,究竟知不知道‘好德如好色’的道理,还是把那‘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话,不曾深深嚼一嚼,那我看这书读了还不如不读呢。”
“好个伶牙俐齿的老鸨子,”众人被她说得竟毫无还口之力:“居然也是读过书的。”
陈惇躲在暗处听了个清清楚楚,对陆近潜道:“虽然我设了这个局,但他王世望如果不暗室亏心非要来寻咱们的短处,也是不会落入这个圈套里的。况且他也享受了一晚上温柔乡,却能干出不给嫖资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呐。”
“嫖资如果欠下了,”陆近潜也点头道:“那可是……人品问题。”
“他王世望总不能说,”陈惇忍住笑道:“熟客,赊账而已,下次一起付。妓女也是人,做了比旁人更辛苦的皮肉生意,还要卖才情,这附加价值且不算,王世望拖欠百姓工资,被人理直气壮地催债上门,这下可真没有好果子吃了。”
果然学政怒气冲冲地回到学宫,把王世望提出来,骂了个狗血喷头,“你罔顾学宫禁令,嫖娼招妓,少年人不能禁欲也就罢了,戒之在色,等年纪大些便好了。没想到你还让她们寻到学宫来,在门口大肆喧嚷,千百年来,学宫岂有过如此荒诞不羁之事!祭孔大典啊,传出去我苏州府学的名声尽丧,你这个始作俑者,简直是不配为圣人门徒!”
王世望惊呆了,他一晚上还在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这可不是打板子扫厕所就能赎罪的事情了,谁知学宫竟要把他开除!
他二话不说,赶紧给学政跪下,苦苦哀求起来,说什么学生初犯,下次绝对不敢之类。忽然又有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这一晚上似乎钻进了圈套之中,不由得大叫道:“是有人陷害学生,学生被他们设套陷害了!”
“你倒是说,”学政怒道:“谁陷害了你?”
“是……陈惇,”王世望气得两眼通红:“是陈惇害我!”
“我只以为你与陈惇龃龉,只是少年人胡闹,”学政闷哼一声道:“但现在看来,你们已经不是胡闹了!他没有问题,倒是你,随口污蔑!嫁祸!你是大大的心术不正!尽管你出身太仓,家世清华,但名门之家,也要出不肖子弟!圣人学堂容不得半点玷污,你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什么时候改过自新了……学堂再看你表现。”
学政到底也不想彻底绝了后路,毕竟太仓王氏子孙,还是要给留一点颜面的。这下王世望面若死灰,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