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会,我过几日便要在世美堂举办文会,苏浙士子名宦,我并没有邀请,但都要云集而来。”归有光难得舒缓了一下心情,道:“樗朽,你也来吧。”
“这是文人雅士的集会,”这人哈哈道:“我一介游侠,凑什么热闹?”
“要说苏浙的风趣人,大概你是魁首了,”归有光笑道:“没有你邵芳,座中无欢笑啊。”
陈惇听到“樗朽”,已经知道这家伙是谁了,顿时推门而入道:“好你个邵芳,用方摴朽的名字,骗得我好惨呐。”
原来这人竟是给官娘搭戏的“许仙”方摴朽,本名邵芳,给自己取了个诨号叫“樗朽”,本意就是一截没用的烂木头。
“这么巧啊,你们竟认识?”归有光奇道。
这位名叫邵芳的人,在史书上也许只有一两句话草草带过,而且还是以不受人待见的掮客身份,但偏偏世人就给他一个“丹阳大侠”的尊称。此人又不比何心隐那样,飞身千里取人头,为什么还受人尊仰呢,只因他生性与旁人不同,平日最爱结交各种朋友——浪荡纨绔、屠狗卖肉、和尚道士、仕宦人家,镇守太监,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没有他不熟稔,没有他说不上话的。
而且此人疏财仗义,但凡能为朋友帮忙的,定是毫不推辞,偏又不是那种死脑筋,更不会让人觉得束缚。周人性命、济人贫苦、急人之急、扶人之困,但有所求,罔不答应——在偌大的江南地面上,竟为他得了个“及时雨”的名号。
归有光介绍完,邵芳反而连连摆手:“不读书上进,不求取功名之人,整天走马章台,浮槎沧海,东家宿西家眠,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不过他见了陈惇,倒是获了意外之喜:“官娘在京里,听到你的消息,已经是冬天了,打听了几番说你又没有什么事儿了,不过玉楼班的戏也不好唱了,开春了就打算回绍兴呢,怎么你跑到苏州来了?”
陈惇只是微微一笑,邵芳甚有眼色,便和归有光讨论起文会的事情来。这人肚子里虽然有底墨,但也不至于倚马千言,“我要是来文会,也就是陪个酒,这么说的话,先生的世美堂倒不是个喝酒的地方了,我看文会还是由先生操持,会后来个流觞曲水之宴,让我邵芳有个发挥的地方,这安亭江上,游船画舫,也是别有情味的啊。”
归有光就笑道:“果然是浪荡不羁的班头,你自去布置吧,只有一点,若是把我的学生教坏了,我可不与你干休。”
“我邵芳可不敢,”邵芳哈哈道:“雅会,雅会嘛。”
邵芳既然见到了陈惇,免不了第二日就约他出来,两人俱都是轻衣而行,两匹青骢马,穿过官道十里,离开了人来人往的湖滨。在邵芳的指引下,寻到了一处湖心小亭。
邵芳笑道:“菰菜莼羹,正自令人忆。归梦不知江水隔,烟帆飞过平如席。这湖心亭的莼菜羹,乃是一绝。”
这座飞檐重阁的三层小楼,建成了一个亭子模样,然而其实是个高雅的酒楼,四面环水,一看的方不大,却意境不凡。
楼里的人都认识邵芳,见他来,各个殷勤,不一会儿,一桌上好的席面就先于他人送了上来,两人坐在顶层包间里,边欣赏湖光山色,边享用苏州闻名遐迩的特色菜。
莼菜羹即使经常吃,陈惇也能吃出新意来,特别是一道银鱼煲,奶白色的汤中,小小的鱼儿形如玉簪,无骨无肠,细嫩透明,入口之后,鲜香满口,回味悠长。
“怎么样,再来一碗?”邵芳见他喜欢这银鱼煲,就道。
“美食不可尽享,”陈惇摇摇头:“少了才可以细品,多了就是牛嚼,就是果腹了。”
邵芳点点头,忽然笑道:“你可知道京中你的新作《管赵谭》,可是卖脱销了,有人出价一千两银子,从我嘴里打听你这位作者的消息呢。”
“花妖狐怪,偶作闲聊。”陈惇不以为意:“你邵芳应该不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更不会看上这点钱。”
“这些人好打发,可是京中的勾栏楚馆,我就难招架了。”邵芳哈哈道:“你可知道两任花魁都公然宣称,梦龙公子若来京城,定要请来做入幕之宾,即使你一分钱嫖资不付,她们也心甘情愿,颇有与柳三变并驾齐驱的意思啊。”
“甚至还有出价更高的,托我搞来你的一幅字,”邵芳道:“那她们的馆子,就身价倍增了。”
老鸨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现实的人,眼中只有真金白银,不过能让她们放弃真金白银的也有,那就是才子名士的赞誉。陈惇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大江南北周知,但他知道妓女和才子是相互成就的,妓女们名声地位取决于名士才子们的品鉴,谁得到名士的青睐,才子的倾倒,才会得到王孙权贵们的趋之若鹜。
所以很显然,若能得到千古传奇《白蛇传》的作者的题词,任何一家秦楼楚馆,自然会风靡天下,冠绝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