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的领地,他十四岁时受到某本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书籍的启发,在脑海中构建了自己的安全屋。虽然后来这里的情形发生了变化,不时也有危险的东西冒出,安经常出来捣乱,但是仍不失为一个最适合休憩安眠的地方。
他在树林中穿行躲藏,最后停在他种的第一棵树下,后背倚着树干,压低自己的呼吸,避免被那只手发现。
就在他以为这次躲开了那只手时,森林里突然响起了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鸟从他头顶飞过。接着音乐声从每一棵树后面响起来,刚开始声音很小,像是谁在低吟浅唱,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大,他听出来了,是有人在弹钢琴。
这是怎么回事?树林里怎么会有鸟和音乐?
对未知的恐惧瞬间席卷他全部身心,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整个树林都因为他而颤抖,树叶哗哗地响着,可仍然盖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钢琴声。
安醇只好再次奔跑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一处能让他安身的地方了。钢琴声像是一个幽灵,不远不近地盘旋在他身后,萦绕在耳边。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胸腔快要因为剧烈的呼吸撕裂了。他停下来,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息着。
突然,他明白这个音乐是什么了。
是《月光曲》,高朋来最喜欢的曲子。接受“家庭教育”的期间,他曾多少次听过这个曲子,甚至在某些不敢回首的情形下,高朋来都要先打开音响,让连绵的乐音带着淡淡的忧伤流淌出来,掩盖屋内所有的声音。
安醇毛骨悚然,他双腿打颤,再也不能行动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那只无处不在的大手找到了他,它正从某个角落里呼啸而来。那只手上甚至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味道,潮湿的夜风的味道。
他再次被命运攫住了喉咙,在窒息的威胁中,他很快就要惊醒了。
电光火石间,他的梦境和现实勾连在一起,拼凑出了前因后果——那天骤然看到国道旁的野树林和那条小河,唤醒了他刻意压制的关于过去的记忆。
他一下子记起了那间房子里的所有细节,放在书房里的清漆书桌,书架旁的音响架,卧室床头的窗台上摆放的文竹,屋角大花盆里的幸福树。小客厅里的餐桌,不带靠背的椅子……
还有,眼睁睁地看着高朋来扬起铲子,把泥土慢慢埋到他胸口的感受。
“啊!”
梦境戛然而止,安醇在一声尖叫中醒来,他虽然睁着眼睛,但是足足有五秒时间看不见眼前的东西,直到脸颊上挨了重重的一扇,把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夏燃的脸出现在安醇视野中,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一下子在梦境和现实间划出一道巍峨险要的天堑。
梦里不会有夏燃。
夏燃不得已扇了安醇一巴掌,眼见着安醇的脸慢慢地红了一半,立刻心疼地捂住他的脸揉了揉,轻声问:“醒了吗?看看我,我是谁?”
安醇耳朵里嗡嗡作响,空气里似乎还有乐声流转,只是声音比梦里小了很多。他把夏燃的声音从里面挑出来,费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她在说什么,气若游丝地回了一句:“你是夏燃,你来了。”
夏燃愣了一秒后,和安德一样,心情经历了类同于坐上跳楼机的变化。
她忍不住扑到安醇身上,脸埋在他胸口上假哭了几声,然后开始嗷嗷乱喊。
“你醒过来了,太好了!吓死老子了,你要是疯了我就他妈下半辈子甭想好过了。”
安醇急促的呼吸还未平息,夏燃的脑袋却像块石头似的压在胸口,快把他肋骨压断了,而且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激动,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然用头撞安醇,安醇身不由己地翻了个白眼,险些在现实中窒息。
他轻轻地咳嗽起来,夏燃赶忙爬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像是看不够似的,还企图让他做些噘嘴瞪眼向左看向右看这样的白痴动作。
安醇快被夏燃折腾得差点又死一次,不得已出声制止:“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啊,不好意思。”
夏燃放开他,飞快地退后了一步,强迫症犯了似的搓着手,几乎克制不住把安醇从头到尾摸一遍的冲动,确保他毫发无损,而且也没疯。
好在她的脑子还管用,暴跳如雷地制止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怒道:他是个病人,别刺激他了!
夏燃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像个傻子似的对着安醇笑了笑,然而下一刻她又跟屁股着了火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左手掐右手,右手捏左手,保持着纠结又难以控制的姿势走到床头,看着安醇说:“你你你……”
安醇眼角微红,眼神迷离,好像还处在状况外,模样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但是他的目光却自动跟踪着夏燃的一举一动,像是初生的小鸭子,下意识地亲近他看到的第一个对象。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夏燃终于没能挡住内心最强烈的诉求,松开相互制约的手,让自己坐到病床上。
她伸出手,如愿以偿地顺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的额头上,发觉上面冒出了一层细汗后,很贴心地帮他把刘海掀了上去。
“做噩梦了吗?”夏燃嘴角含着她所能给出的最温柔的笑意,对安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