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疏乎之间,那侍卫的身影如此熟悉。
她从未忘记那宽大的袍袖上,精美的云纹。
如今这人虽只穿着寻常的宫廷侍卫的衣服,并没有那云纹。
然而,若一个人在你的心上,那这人便是穿上什么,难道,凭着女孩子细腻的感觉,又如何认不出?!
羊献容心里大跳。
“豫章王!”她低呼。
护卫犹疑之间,那人惊愕地抬头。
果然是他!豫章王,司马炽!
豫章王脸色不复往日的温润儒雅的样子。有一些恐惧,有一些慌乱。
谁在这覆巢之下,又还能镇定如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我父亲。。。他在何处?!你没事吧?!”羊献容低声问道。
豫章王王定了定神,低声的回答道:“阖闾门破了。贾模、贾谥死了。张少傅裴大人,被斩于前殿阶前。”他短促地道:“你父亲没在宫里。他去各世家寻救兵。。。贾后令我们先冲出来探路。。”他陡然止住了话音。
因为他们看见,就在离他们这个阴暗的角落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在那宫人侍卫尸首交叉倒卧、鲜血横流的地方,赵王武装齐备的人马,拦住了一辆马车。
赵王兵士从马车里揪出来一个人。掷到了地上。
在琅琊王氏寿宴上,那是羊献容第一次看见她。
那日,她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凤冠,紫红色锦缎凤袍上绣了整只金凤,足下金箔笏头履。
又华贵、又威严,又凌厉。
众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她在万人之上。
可如今,她就那么被拖到地上。
昏暗的月光和火光之下,羊献容看见了贾氏南风,穿着一件破旧的宫女衫子,头上光秃秃的,衣服被兵士粗暴的揪扯下,已经裂开了襟衫。
赵王在马上看着地上的妇人好一忽儿,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越来越高,变成了狞笑。
“贾南风啊贾南风。你,何故如此模样啊?!”赵王讥讽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妇人从血泊里抬起头来。
“司马伦,我错信了你!我悔不该当初不听张华的话。没早杀了你!”她咬牙切齿。
赵王和孙秀又大笑了起来。
“给我绑了!”赵王大喝道。
贾氏没有挣扎。
便在兵士们把那贾氏如同猪狗一般捆绑的瞬间,贾南风无意地朝这边掠过去了一眼。
即使相隔数十米,羊献容依然看见了那妇人的脸庞。
她的脸,扭曲、狰狞。
看着竟然,像是在奇异的笑着一样。
可能,那果真是一个笑。
绝望的,空洞的,嘲讽的笑。
对。不是恐惧,而是绝望而空洞。
她,已经只剩下了这痛苦的躯壳了吧?!
对她来说,这红尘万丈,不如,不来的好吧?!
不如不来的好吧?!
芙蓉殿外,秋千架兀自在春末夏初沁人心脾的微风里,摇摆着,摇摆着。
便仿佛,那十三岁初初嫁进来的,虽然不漂亮,可是还天真着,开心着,还没有心机,还没有变得乖戾的那个少女,还坐在上面一样。
赵王带着兵丁和被捆绑着的贾氏都从青阳门洋洋地进了宫城。
羊献容继续向张府去。
她已经没了别的考虑。
张少傅死了!被斩杀于大殿阶前。
那老人慈祥的样子还在眼前。
她哭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只想去张府,把所有的人都通知到,让他们快点逃!
司马炽告辞。
“你要去哪里?”羊献容仿佛惊醒了一般。
去向哪里?!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但她明白,贾后被抓之后,赵王不会拿他如何。他能活下来。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王爷。
曾几何时,她隐隐的心痛于他的微不足道。可是现在,她觉得,那样就好。
马车奔至了张府门前。
张府的门前,那高高的阀阅耸立着,大门敞开。
羊献容不知道自己怎么迈进去的。仿佛腿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仿佛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仿佛,只有一个灵魂,在飘啊飘的,飘了进去。
大门敞开,血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
一进的院子里,横七竖八,七扭八歪,人与人摞在一起。
不,不是人摞在一起。
是尸体。
“二小姐,咱来晚了!”她听见人在惊呼。
可羊献容已经失去了感觉,她看着那一具具曾经见过、说过话的,人们,就这样变成了血肉淋漓的尸首。
温厚又刚毅的张老夫人。
总是担着心唠叨着的张褆。
爱说笑的张家的长孙媳。
腼腆的二房的长孙立言。
还梳着丫髻的润芝。
都躺在地上,墙角,门口。。。
还有那些仆妇,下人,护卫。。。
那些血混在一起,汇成一小滩,又汇成一小股,向她的脚边流过来,又流向门外。
她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二小姐!”护卫和老吴也惊心于张家触目惊心的惨状,过来搀扶她,“您别看了,。。张家人都死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可羊献容动弹不得,她一个劲的恶心,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一个护卫忽然小声的惊呼。
“二小姐,这里。。有人!”
他指向一个地上的箩筐。
那箩筐轻微地抖动着。
护卫掀开了那箩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