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钦原并没有把目光从宫灯上移开,但她知道他在观察她。她在一种莫名的压力下感到紧张,像一个没有完成功课的孩子面对严厉的师长,像一个罪行累累的囚犯面对法官,她无所遁形,避无可避,所有的罪恶和贪念都被看穿。

被嘲笑。

钦原仿佛没有留意到他给他的对话人带来了不适,继续道:“不过现在暂时不用了。”

商祈九问:“为什么?”

死者不能复生,这是不可违背的法则。

钦原没有回答,他挥手示意,一个戴着獠牙面具的人疾速走来,将宫灯小心翼翼地提走。钦原转过头来,看着商祈九。

他没有看着她的时候,她已经感到巨大的压力。

当她直接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她应该更加不适的。

但并未如此,钦原的目光竟说得上柔和。

他说:“……天意。”

坍塌的神庙,半倒的广场圆柱,摔碎的青石祭坛,星星点点的灯光下,穿着长袍的人三五成群地在废墟碎石间窃窃私语。某些方向偶尔传来一两声惊呼。

商祈九磕磕绊绊地跟在钦原后面,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滑倒。钦原却走得从容,宽大的黑袍袖边在暗淡的光线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

商祈九心中有说不清的疑惑,但钦原显然没有心情聊天。说完“天意”二字后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抬手示意她跟着他走,一言不发。

废墟并不大,而且显然是最近才受到的重创,一群群戴着面具的人和不戴面具的人都显然在做某种清理工作。他们都没有上前与两人搭话,但商祈九觉得他们都在暗中观察她,评判她。

但这是为什么?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会受到攻击?

不多时,他们走出了建筑废墟,穿过一片湿漉漉的低草地,走进一片阴暗的树林。

人声和灯光都在身后渐渐远去,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树林里只有商祈九的脚步声。

只有商祈九的脚步声。

她踩在浸着水的黏着土壤里,裙摆已经沾上泥点,她小心地不去思考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她不知钦原从哪里捡起了两盏宫灯,也不知他如何将它们点燃。他递了一盏给她,他走路时没有一点声响。

仿佛他只是一个影子。

影子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他说。

商祈九茫然地看着他。

钦原把灯放在地上,指尖慢慢出现淡蓝色的微光,他低声念着什么,在空气中画出一个术法。

远处,同一种蓝色微光慢慢出现,像一股溪流,潺潺流淌过来。不一会,溪流汇聚成湖,他们就仿佛踩在淡蓝色的水面上。

一只手忽然放在商祈九肩膀上。她转头,看到一张清丽的脸。

那女子也像是一个影子,行走无声,一路跟在商祈九身后,她却始终没有发现她。

她穿着一件绣着奇特袖纹的白袍,手上拿着一束槐花。柔顺的及腰长发并未束起,在蓝光引动的微风中轻轻飞扬。

她目光悲悯,温声道:“我们会送你回到十八岁的那一天,也就是死亡节点的一年之前。”

商祈九低下头。“那么,我死在十九岁生辰当天。”

“回到你的世界后,你会恢复十八岁之前的记忆。”

商祈九看向她,一种雾一样的感伤从心底慢慢爬上来。“那么那年呢?十八岁到十九岁的那年呢?”

她不敢大声问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大声问这个问题。

白袍女子把手放在商祈九轻轻颤抖的手臂上。“你不会记得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在新的时间线上,它们都还没有发生过。”

商祈九慢慢握紧拳头,没有说话。那种朦朦胧胧的感伤仿佛倏忽间聚合成了一柄利刃,狠狠刺穿她喉间,她突然有些哽咽。

白袍女子避开她的视线,道:“而且它们也不会再发生了。你可以改写它们。你不必再在十九岁时死去。”

商祈九抓住女子的手,感觉到自己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她问:“原本那年呢?”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白袍女子目光闪烁,“刚才说过了,你不会有关于它们的记忆。”

商祈九再也抑制不住那莫名却汹涌的感伤情绪,“我问的不是那年的记忆!我问的是那一年本身!……它怎么了?”

她的指尖深深刺进了白袍女子的皮肤,但女子并没有在意。她怜悯地把另一只空着的手放在商祈九的手上,轻声道:“它的时间线已经断了。”

商祈九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被抽空了力气。“……断了……”

无星无月的天幕之下,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暗的树林里,淡蓝的往生之水发着微弱的光,照着商祈九不知所措的脸。

白袍女子叹息一声,走上前轻轻抱住商祈九。“我们还没来得及把那年断掉的时间线处理好,所以你还在受那一年经历带来的情绪的侵扰。但回到你的世界之后,你就不会再受它影响了。”

就好像那一年,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商祈九抬头看了看这神秘之地漆黑的天空与幽深的树林。“那关于这里呢?我会记得这里吗?”

白衣女子也抬头看向那无星无月之夜。“会的。这里是时间之外。”

时间之外,虚无之地。天地间黑暗得像从来没有见过太阳。

商祈九觉得自己好像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知道想说什么。

两盏宫灯被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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