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回来的那天夜里,程苦月在娘亲的陪同下睡着了,不过,他睡得并不踏实,迷糊中,一直感觉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你在哪里呀——”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悠长、轻细,仿佛林间吹过的风,又好似朦胧的雾气,若有若无。
也就在这样的声声叫唤之中,程苦月缓缓张开了眼睛,随即发现自己居然是再次站在了山巅之上。
抬眼望苍穹,星空广袤,一望无垠,漫天白色的鱼鳞云衬托着一弯幽凉的月牙,深远、飘渺、虚幻。
低头看脚下,熊熊的烈火燃出一片人间炼狱。
就在那一片烈火之中,一个扭曲的身影正在挣扎蠕动。
一只素白的手,虚弱地从烈火中伸出来,用力地扒着地上的土,不时向他招摇着,似乎是在挣扎,又似乎是在求救。
“啊——”
火舌瞬间吞噬了一切,人影在大火中渐渐化为灰烬,临终不过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切,在这个时候逼近尾声,可是,程苦月心中却充满了哀痛,是在为那惨死的冤魂感到怨愤吗?
小家伙猛然从噩梦中醒来,从床上坐起来,张着一只眼睛,无声地望着门缝里面洒进来的朦胧月光。屋子里一片的晦暗,旁边,娘亲已经睡熟了,并不知道他的状况。
没有说话,也没有声息,小家伙摸索着把衣服穿了起来,然后摸黑下床,悄悄开门走了出去,来到了院子里。
抬头看时,发现天空果然如同梦里的场景,山风也一样是带着料峭的倒春寒,吹得人鸡皮疙瘩暴起。
空气里充满了春天的气味,但是,却让人无来由地悲伤。
顺手从门口提起一盏马灯,也没有点亮,就一脚浅一脚深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之后,并没有走出多远的距离,山林里面的雾气便笼罩了下来,瞬间整个世界变得迷茫难辨,月色更加暗淡,身边的树林都变成了一片黑魆魆的颜色。
也就在这一片迷茫之中,一条笔直的土路却出现在了面前,然后,抬头看时,发现那路上正有一个踟蹰独行的背影。
那背影单薄、瘦削,一身雪白的长裙曳地,黑发如瀑垂下,随风飘散开来,摇曳轻动。
仿佛是一种召唤,又似乎是一种引导,程苦月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道路苍茫,似乎没有尽头,但是却又似乎只有那么一点长,走了没多久,突然前方模糊中出现了一栋黑色的大屋,那屋子坐落群山之间,飞檐勾角,雕梁画栋,华美。门前一对威武的石狮子,气势逼人。
朱红的大门虚掩着,透出里面的点点灯火。
走到近处,程苦月抬头看那门廊上面,赫然看到了“陈府”两个大字。此时的程苦月已经开始读私塾,这些字自然是认识的。
就在他正在疑惑的时候,却发现先前的那个人影在门口一晃,进到朱红的大门里面去了。
他连忙跟了上去,却不想刚走进那大门,就发觉脚下一绊,然后“啊呀!”一声叫唤,整个人扑了出去,随即脑袋猛地撞在了一块石角上,顿时眼冒金星,整个人一阵晕眩,然后居然是昏死了过去。
“咔嚓!”
霹雳的震响在耳边传来,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雨点打在脸上,冰凉,程苦月再次惊醒,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醒着,只感觉宇宙都在以自己为中心旋转着,整个时空都在身边穿梭着。
“呜哇哇——”
一阵婴儿的哭声从雨中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连忙循声望去,正看到瓢泼的大雨中有一栋高大的房屋,那房屋灯火通明,许多人影在穿梭着,那些人身上的穿着都非常奇怪,都是程苦月从来都没见过的。
其中的那些男人,也让程苦月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们的脸色都很白,走路的时候都弓着腰,而最奇特就是他们的脸上都没有胡须,仿似女人一样,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活脱脱的女人样。
人来人往,有的甚至就从他身上踏了过去,仿似他是完全不存在的一般。
他起身扑到房屋的窗上向里面看去,看到一张挂着绸缎纱幔的雕花大床,那床宽大贵重,上面正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而在床边,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妈子,此时正怀抱着一个婴儿的包裹。
“娘娘,是个公主,”老妈子低声说着话,将婴儿的包裹放到了女人的身边。
“上苍为何不能眷顾我?”听到老妈子的话,女人一声哀痛的悲呼,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甚至连去看孩子一眼都没有。
“娘娘,老奴倒是有一个主意,前日,隔壁陈阁老的儿媳妇也生了,是个小子。”老妈子低声神秘道。
“你,你这是欺君大罪!”女人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老妈子的意思,不觉是惊愕地说道。
“哼,欺君大罪就欺君大罪,被发现了大不了杀头,可是一旦事成,那荣华富贵可是享不到头的,再说了,就算不去欺君,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以一个弃妃的身份存活下去,那滋味还不如死了。老奴在宫里呆的年头比你的年岁还大,事情看得可不是一件两件了。”老妈子低声规劝。
听到老妈子的话,女人最终咬牙点了点头,对她道:“你速去办,一定要隐秘,不许让任何人知晓!”
“放心吧,这事你就交给我吧。”老妈子领命,抱起床边的女婴,转身出了房间,冒着瓢泼的大雨,没入了黑夜之中。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