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宫内家宴已经设下,洛文珺父母年事已高,不便在这种暑热天气赶来,便请了在长京谋生的几名亲戚前来。
皇帝见洛家几个人虽是平民百姓,乍然入宫也有些局促,然行为举止皆彬彬有礼,不禁又生了几分好感。
因是家宴,气氛很是轻松,一众人团团坐了一大桌,菜品如流水般上来,洛文珺很能调节气氛,陆重夕又乖巧伶俐,笑声盈盈,妙语连珠,皇帝龙颜大悦,更是颁下不少赏赐。
酒过三巡,便是例行的歌舞。
极乐宫并没有直接的歌舞姬,不过是从教坊调来的一批官妓,技艺自是精纯,初入宫的洛家人听得兴起,然而皇帝没多久便打起了呵欠。
“母妃请来的这批教坊歌舞姬,美则美矣,却毫无新意可言。”陆重夕喝了一小口酒,颇为无奈地说道。
“你这孩子,这些歌舞姬可都是能让长京贵公子一掷千金的美娇娘,竟被你说成毫无新意。”洛文珺嗔怪道,眼中却并无半分介意。
“贤妃何必如此,朕认为重夕所言甚是。”陆文湛笑道,“依朕看来,这些歌舞姬的琴艺唱功,可都还不如你。”
“皇上这是取笑臣妾了。”洛文珺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这些臣妾也不过略通一二。这嗓子是父母给的,平素里注意保养些罢了,论琴技,更是不及谢姐姐七成。听闻集芳苑那豆卢氏更是抚得一手好琴,臣妾只是有幸听了几回,便要三日不知肉味了。”
已是酒过三巡,陆文湛双颊微微有些泛红,他柔声道:“豆卢氏确为难得一见的国手,然爱妃无需自谦。琴声歌声,除技艺需要精湛外,个中情感亦是重要,你与怀玉的长处正是在此。这些宴会上的应景之曲,朕听着只觉无趣。”
“臣妾这几日用嗓过度,若不然倒真想为皇上高歌一曲。”洛文珺道,“不过臣妾几日前倒得到一女子,歌声堪称天籁,合宫之中怕也找不出更动听的了。”
“哦?”陆文湛来了兴致,“此人如今可是在极乐宫?”
洛文珺笑着点点头,对紫砚道:“便将人请出来吧。”
女子秀发挽成高髻,身段极是窈窕,被薄如轻烟的玉色纱裙笼着,全身上下并无半点多余金玉珠饰,只隐隐可见冰肌胜雪,意态天然。
但见她抱一琵琶,轻挪莲步,似仙子般款款而至,莲瓣似的脸上朱唇艳如娇花,皓齿白如珍珠,施施然一笑,已让人先行醉了三分。
陆文湛眸光一亮,脸上已有几分欣喜。
然而那女子上半张脸却戴着一描金绘彩的面具,叫人无法窥探清楚,只留一双剔透双眸,盈盈望着这满堂华彩。
洛文珺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女子便行了一礼,走至舞池中央,纤长手指徐徐一拨琵琶,便是琳琅金玉之声。
皇上叫了声“好”,带头鼓掌。
那女子却仿佛并不为皇帝的喝彩而激动,只自顾自弹着琵琶,泠泠之音,真真应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但见女子朱唇轻启,仿佛只是呵一口如兰香气,清绝歌声便如流水般潺潺而出,继而绕梁而上。
“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
那琵琶声本极为清亮,然女子一开嗓,顿时多了股百转千折的幽艳。
“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1)”
女子的眸间似含了一泓水,晶亮亮地看着皇帝。花瓣般的双唇明明是在微笑,那眼神却泫然欲泣,柔情入骨。
此刻殿内天花板上忽然有樱花花瓣纷纷扬扬坠下,那种深深的红色,如雨般落在歌女颜色素淡的衣裙上,不配簪钗的秀发间,竟有种直刺人心的艳丽。
歌女音调一扬,歌声陡然变得清越,里面的感伤却也愈发真切。
“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
她坐在那里,拨弦的手虽然白腻,却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伤疤。深红色的樱花覆在上面,像血液凝结在上面,诡艳得让人心惊。
她反复吟唱着最后几句,慢慢起身,向着皇帝与洛文珺走来。
清寒绝艳之声,唱至最深情处又成了幽幽的缠绵,无尽惆怅,萦绕人心。
陆重夕明知这一切早已安排好,有一瞬间却还是禁不住思绪连绵,歌中情意,是让人几欲潸然泪下的绕骨柔情,世间儿女,又有谁能不为之心动。
樱花易逝,且需君怜。
忽而琵琶声与歌声一起停了下来,女子俯身跪地,口中道:“奴婢,恭祝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贤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晋阳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赞道:“快起身吧。好一副歌喉,朕竟不知宫中还有此等佳人,却不知长相如何。”
贤妃笑道:“皇上发话了,还不赶紧起来,将面具拿掉吧。”
女子方矜持起身,稍一犹豫,还是将面具取了下来。
横波目,远山眉,肤光胜雪,颜如舜华。
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经历过磨难后,眼梢眉角竟又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神韵,端倪如画。
“你,你是……”皇帝面露惊诧之色,“柳遥歌?”
一瞬间感动与委屈涌上女子眸间,她微微仰了仰头,将泪意忍住,只柔声道:“贱名能被皇上记住,是奴婢荣幸。”
“你不是……当初之事……”
皇帝疑惑地看向洛文珺,后者却是淑慎微笑着,温声道:“故人对皇上情意深远,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