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觉察他话中有申斥之意,垂目,眼观鼻鼻观心,道了一句“下官岂敢,望丞相恕罪。”
这干巴巴的一句官腔,听得站在一侧的谢玄亭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赵嘉是出了名的待下严苛,此时明显不悦,就算是涕泗横流磕头请罪都不为过,她却如此轻描淡写。
也顾不得冲撞,抢先一步开口道:“主公,丹阳宴饮之风尤甚,都是世家豪族,晏夫人也不好总是推诿,十日里总有两三日这样,并不为常态。”
他不开口则以,一开口赵嘉面色愈加阴沉几分。
晏清此时一边意识到态势不对,该谨小慎微,一边又犹浸在酒意里,云里雾里,启口犹自唇舌不清:“丞相有所不知,今晚我是同鹤夫人去江上喝酒,询问她未婚夫冉安之事。”
赵嘉笑了一笑:“这个时节,还敢去江上。”见她面上酒意未散,料得也问不出什么来,目光投向她身后:“今晚是谁跟着夫人?”
晏清敏锐的捕捉到他说的乃是“夫人”二字,恐怕他发落江如练和岳阳,便眼疾手快一拉他的袖子:“主公不先听我说说冉安的事么?”
她这一拉,霎时间让气氛微妙起来。
众人皆想起来她的另一重身份,又恰值深夜,这一摊子究竟是要当政事发落还是家事发落?
赵嘉识破她的小聪明,却也不揭穿,默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道:“当然是先听夫人的事要紧。”
这一句话听得满堂皆惊,在内的谢玄亭、江如练等人都是跟随赵嘉多年的亲信,知道他的脾气,今日看意思竟要轻轻放过,始知夫人之身,果然不同凡响。
唯有卫泱冷眼看着,嘴角一撇,微微一笑——此情此景,只恨没有一支笔画下来,明日奉给晏郡守,看她难为情得头埋到案桌后头去,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
赵嘉此次来丹阳一是为了丹阳府军的招兵之事,二是巡查丹阳境内庙宇肃清与否,三是叔父赵徽相邀,元夕将至,要他定要回丹阳同家中人一起过节。
往日他到丹阳,都是住在赵府上,有江夫人安排好的奢华精舍名“明月舍”,乃赵府最为幽静别致的所在,一年中都空着,洒扫打理不断,只待他偶尔回来住上一段时日。
今日不同往日,住还是住在赵府,只专程到郡府接了晏清同去。
数一数丞相与他的夫人已有将近小半年没见,赵徽与江夫人都特意嘱咐子侄亲戚莫去打扰,众人想来明月精舍,如今应当是和云软雨,情意缠绵。
明月舍院内有树葳蕤伸展如华盖,此时叶上还有残雪,午间日光照来,雪堆簌簌落下。
洒扫的侍儿同仆童一起,将精巧的花灯一处一处挂上,靖国元夕每家每户都要挂花灯,道上一到晚上就银花金雪,亮如白昼。三日之内解除宵禁,男女老少结伴行游,热闹非凡。
供给明月舍的花灯同外面的不一样,有水晶的、琉璃的,还有玛瑙宝石的,雕刻得惟妙惟肖,将一树华盖开成了繁花满枝。
晏清与赵嘉没有住在一间,中间隔得几道帷幔屏障,自她进来准备过节,府衙中的事皆交付与卫泱和谢玄亭商议来办。所幸此时万物收藏,今年的税收已清,又逢元夕佳节,偶有犯事者都要收容到节后再行处置,故而每日卫泱递进来的手书里所记载一应大小事宜皆不多。
晏清难得清闲,白日里看书写字自顾自的下棋,晚上赏花灯。
只因赵嘉喜静,所以不敢唤好友来赏灯喝酒。
其间赵嘉皆在他的住所,要么就是处置进出的公文,要么就是会见前来拜见的当地世家之主、军中重臣,与晏清两不相扰。
如此两三日,眼看明日就是元夕,一人的造访却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他的名字叫赵望予,赵嘉已故的伯父的孙儿,年方二十六,时任丹阳府军的都尉。
此人低调异常,平日里军中杂物都交给左司马顾衍之来负责,自己则只管理练兵、招兵以及春秋两季的校选。
他虽是赵氏嫡系,却几乎不与丹阳赵氏来往,从不参加当地士族的宴饮之会。故而虽是丹阳府军现任的都尉,掌管着这支靖国最凶猛的獠牙劲旅,他的名字却还没有顾衍之为众人所知。
晏清收到赵嘉之令出去见客,一掀纱帘,一张称得上是可怖的脸骤然闯入眼帘。
深刻的刀疤从他的眉骨贯至下巴,划烂了半张脸,将长眉鹰目的枭戾之气衬得摄魄透骨。赵望予披挂戎装,手放在腰侧惯于放刀的地方,这日没有挂刀,他的手便捏成了拳头,其上青筋透出皮肉。
“叔父,这位就是晏夫人?”普普通通的家常问候,竟然被他问出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赵嘉应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晏清的反应,见她先是一愣,旋即眉目放低,遮掩目中神情,抬手相拜。“丹阳郡守晏清,见过赵都尉。”
赵望予回拜:“婶婶请起,不敢当。”
“久闻赵都尉大名,如雷贯耳。”
待二人互相认识过,赵嘉方道:“前日晏清向我进言,想接回冉安,望予觉得如何?”
他说到这个话题,令晏清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眉目笼罩在淡淡茶烟中的赵嘉,心里惊讶异常。
那晚她向赵嘉说了冉安的事以后,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个词:“天真。”
晏清顿了一顿,道出缘由:“冉安乃靖人,举兵反夏,死守永城,眼看独木难支,将遭倾覆之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