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唯的神情凝滞了半秒,目光缓缓从凌天的侧脸滑落。
“我明白了。”
他转过身去的刹那,瞥见了凌天忽然双眼紧闭、眉头微颦的表情。那眉间的皱褶就像是水中的涟漪般,一下子也蔓延到了他的眉心。
“天哥,你的头是不是又疼了?”
凌天睁开眼睛,平缓道:“想来一杯吗?”
醇厚的葡萄酒浆在两只水晶杯的杯底铺上了酒红。凌天从珈唯手中接过其中一只酒杯,跟他手中的稍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有人说过,你认真分析问题的样子,很像一个老练的警察吗?”幽默显然不是凌天惯常做的,这么说的时候,旁人甚至从他的双眼中几乎找不到笑意,只有那涂上了红酒光泽的嘴唇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点。
珈唯放下酒杯的动作稍微一顿,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他再次往凌天的杯子里倒上酒,露出浅淡却温柔的笑容,就连落在他脸上的灯光都显得格外柔和,“小时候,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要当一个警察。”
凌天再次将杯中的酒喝完,略有点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流到胃部的酒精而舒缓了一些,张臂靠在了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对方——从一个黑道中人的口中说出这番话,多少有点滑稽的意味。
珈唯将倒上酒的水晶杯送到凌天的面前,笑容中透出几分回味,“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警察就是好的,警察会抓尽天下的坏人——好与坏,从一个称谓、一身穿着就足以辨别出来。只要当上警察,就可以让坏人不再作恶,不再破坏别人的生活。”
凌天接过酒,轻轻抿了一口。他向来不会问起别人的过去。他想知道的,他早就已经调查个一清二楚了,剩下的,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说,已经无关要紧了。这样的习惯保持久了,渐渐地就没有了提问的冲动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想听下去。调查得来的,永远只有数字和节点、只有结果和事实,即便有再强大的网络也不可能将这当中的感情和思绪调查得清楚。
他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看着珈唯,“在我看来,你现在做的事情,比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难多了。”
“是的,当年,我距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其实就只有一步之遥,踏上那条路的话,可能就永远不会遇到天哥你了。”珈唯咽下一口红酒,有点苦涩地笑了笑,也架着酒杯靠在了沙发上。
“五岁那年,我爸为了还吸毒欠下的债,瞒着我妈将哥哥卖给了专门贩卖人口的集团。我还记得,那晚当护工的妈妈在医院值夜班,我爸轻轻摇醒我哥哥,小声跟他说要带他去吃烧烤。那时候我也醒了,还缠着一起去,被我爸很凶地瞪了一眼,那眼神就像尖刀一样。哥哥小声在我耳边说:‘带回来给你吃’,穿上衣服就离开了,我从此再没有见过他……
“可是,直到我爸死的时候,身上的债务始终没有还清。我妈晚上在医院值最苦、最累、几乎没人愿意值的夜班,白天在家里给人当裁缝,加上社会救济,勉强一边还债,一边供我读书。期末学校发成绩和家长会上老师对我的表扬,几乎是唯一能够令我妈露出笑容的事,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去读书,希望能够更多地看见她对着我笑,对着所有人自豪地笑。”
珈唯又喝了一口酒,眼角似乎有了跟被酒浆湿润的嘴唇上一样的晶莹,“高考结束,我如愿以偿地拿到中央警校的录取通知书,但是我妈却病倒住院了。检查的结果让我不敢相信,她得的病竟然是艾滋终期。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些年来并不是在医院当护工,而是为了挣取更多的钱来糊口,出卖自己的身体……
“因为要给妈妈治病,我走上了自己一直以来最厌恶的那条道路,也是夺去我的爸爸和哥哥的道路——我去帮那些贩毒的人携带毒品,来换取给交给医院的治疗费用。”
他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微微上扬的下颚似乎发出一声沉默的叹息,“当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所谓黑道也就这么回事。有些事,在你清楚定义它之前,你已经在做了;在你愿意承认之前,你已经成为了某一类人……走货、谈判、争夺市场……逐渐代替了书本、课堂和梦想,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后来,我当时的老大焦虎杀了人,抓不到他贩毒证据的警察想用这件事来钉死他。我跟他的律师达成交易,他承担我妈之后一切的治疗费用,而我替他认罪入狱。没想到,十年徒刑刚过了一年,妈妈就去世了。焦虎怕我出尔反尔,翻供指证他,于是派人在监狱里杀我。那年有场轰动全国的监狱大火,就是他们无意中造成的……那场火灾反而让我从监狱里逃了出来,但是却不得不生活在没有休止的逃亡中。”
珈唯抬起头来,看着凌天,“天哥,其实那天晚上,我是想带着焦虎的藏货地点这份见面礼来投靠你的,没想到半路上遭到追杀。如果不是那么走运正巧遇见了你,被你救了起来,我那时候已经没命了。”
凌天的唇角也不自觉地被那段回忆所牵动,双眸中掠过一抹难得的感慨。
“那次你突然间从一团漆黑的路边冲到公路中央,满身是血地倒在马路上,如果不是我的司机反应足够快的话,我当时可能也跟你一起没命了。”他直起腰来,侧过身看着珈唯,“但是,不是每一次你开车在公路上都会遇到值得你停车去救的人,更不是每一次被你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