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被人扔到大殿上来的。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藻井上是盘旋纠缠的龙,粗大的柱子上漆了红漆,不远的矮几上放着雕花的香炉,燃着上好的紫檀香,和着满室的脂粉味,莫名让人作呕。
我扫了一眼满殿人身上的绫罗与脸上虚伪的假笑,又看了一眼我和顾渊身上破烂且脏乱的衣服,发觉众人眼中的高贵与低贱差的不过一件衣裳罢了‘
首座是一个男子,已过而立,样貌生得俊朗,一袭墨色龙纹锦袍,穿出了衣冠qín_shòu的风采。
我越看越觉得他跟旁边那个面白唇薄倒三角眼一脸克夫相的紫衣女人格外相配,就像丫鬟小翠在她家曾经的侍卫哥哥和丫鬟小红的婚礼上赠送的一句话,贱人配狗,天长地久。
男子就是当年抛妻弃子的秦王,而女子就是他抛妻弃子的原因,秦后许氏。
秦王见了我们,眉头嫌恶地皱了皱,极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可是楚宫长公主的孩子?”
马上就有人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是。
许氏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啧,王上,倒不知你在楚国还有这么两颗沧海遗珠。”
果真是不知,当年秦王为了王位求娶娘亲,十里红妆闹得九国皆知,竟还有人说不知。
“哟,姐姐这话说的,好歹王上也是一国之君,难不成姐姐连这些都忍不得吗?”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身嫩黄的纱裙衬得身段玲珑,面上施了薄粉,显得极为娇俏。
“是啊,王上孩子越多,才越热闹,越有人气嘛。”
“妹妹这话可就诛心了,姐姐不过随口玩笑,妹妹何必非要挑姐姐话里的毛病?”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殿中莺莺燕燕坐了十多位,效果堪比百千犬吠,更有几位年长的公主,某些不安分的婢女,立时跌宕起伏。
大约是这种场景见惯了,秦王轻敲桌面,待殿中安静下来,他淡淡抬了抬眼,向着顾渊道:“从今以后,你为秦国六公子,姓凌,名锦轩。”
我下意识看向顾渊,他很沉默地垂着头。这样反常的沉默,让我不由害怕起来。
“不,”果然,他抬起头来,朗声道。“我姓顾,名渊。”
“姓顾?”秦王嘲讽地笑了笑,“楚国已亡,哪还有什么姓顾的?”
顾渊冷笑了一声,抬眸直视上首的秦王,带着分毫不让的决绝。
“不认?”也许很久没有人忤逆过他了,秦王终于正眼看了顾渊一眼,“拖下去打。”
侍卫极有效率地将顾渊拖了下去。殿内无一人开口,过了一会,木板与皮肉接触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起。
殿上的人都看着我,他们大概是想用顾渊的痛叫声来震慑一下我,可惜他们太不了解顾渊这个死孩子了,别说是挨打,受再重的伤也没见他吭过一声。
我跪在地上默默鄙视秦王的无耻,想起顾渊被拖走前留下的那个让我安心的眼神,无力感从心底一点一点漫上来。
“凌梓月。”计划被打乱的秦王有些恼怒,也许我这个哑巴女儿太不招他待见,他随口便扔给我一个名字,连铺垫都省了。
他见我不动,以为我默认了,脸上露出几分满意来。而我只是在纠结在走出去之前要不要做几个表示鄙视的动作。
听着一声紧似一声的木板声,我叹了口气,连眼神也没有给殿上这几位,站起来跑了出去。
从小就有人教过我们,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有人教过我们,要能忍一时之辱,才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们都记得。
可是,有一种东西,叫做骨气;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底线。
当我跑出殿门时,已被打的要死不活的顾渊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被他逗得一笑,眼泪却撑的眼眶死疼。
他的黑袍濡湿了一片,脸色也转为苍白,我不敢想象每一杖下去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我扑了上去,死死护住了顾渊,木板打到身上才终于觉得安心。顾渊似是被我的举动气极,不断挣扎着,但因着他的重伤,终究是不能撼动我分毫。
我们的坚持终于让秦王觉得无趣,或是他从未想要征求我们的意见,只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罢了。于是他冷冷说了一句:“照我说的上族谱。王后,你安置他们。”便拂袖而去。
顾渊强撑着与我相视一笑,作为根正苗红的楚国人,秦国的族谱并不在我们考虑范围之内。
秦王走后,似失去了最后的约束,殿内又吵成一团。话题明明在我们身上,却无一人关心我们的生死。
我半扶半拖着昏迷的顾渊,身上的伤口让我疼出了火气。
于是,我放下顾渊,径直走到一方小几旁,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贵的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殿上有一霎的静默。
“九公主气性倒是大。”
“呸,她算什么公主,亡国贱奴罢了。”
“听说这九公主,天生是个哑的。”
……
我听着愈加恶毒刻薄的话,忽然很庆幸,顾渊昏过去了。
我被愤怒沸腾的心又一点一点冰冷下去,仿似四面楚歌,天地之大,竟无一人一物可凭依。
“诸位妹妹,何必跟一介孤女计较?来人,送他们去清心殿,好生照料!”
秦后脸上的表情,七分和蔼都遮不住三分嘲讽与阴毒。
我半拖半抱着顾渊,跌跌撞撞地跟在宫人身后逃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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