骅骝马一夜驰骤,甚是疲乏,背上血汗渗出。偶耕、牧笛急忙下马,远处却有一撮吐蕃兵走近,不知何往。二人急忙牵着马躲进褊狭的巷落,所到之处,满目疮痍、触目惊心,长安一夜之间变得残破不堪、死气沉沉。
转过几道院墙,竟来到大云经寺门外。门缝里有几个僧人向外窥探,见他们路过,急忙开门出来,将二人迎了进去,嘴上不住说道:“二位施主是不要命了么?待敌兵退了再出来行走!”
二人还在外面犹豫,骅骝马已一步跨进门去,奔向墙角下的水缸,一口气饮下半缸浑水。
侯家就在这怀远坊中,相去不远。牧笛想起昨日惨景,再次泪眼婆娑,哽咽着要偶耕带她回去看上一眼。偶耕将她扶起,僧人扯住他袖子,劝道:“施主在寺院中暂避数日,待贼兵退走,再回家不迟。况且城中许多百姓在寺院避难,你们进来,说不定遇着亲人,也是一场团圆。”二人这才跨进寺院,僧人反手将门闩牢。
寺院里果然挤满了长安难民,各自吞声而哭,满地哀戚之声。佛堂廊檐下吊着一口大锅,锅中煮着稀粥,无精打采泛着热气。
僧人对偶耕、牧笛说道:“吐蕃人也信佛,比中土人更为虔诚。昨夜吐蕃兵杀到寺院外,他们的长官勒令兵士,不得入侵寺院、不得打劫僧人。二位施主权且在此委曲几日,切莫出去送了性命。”说着,将骅骝马栓在柱上,抱来一团干草喂它。
偶耕拥着牧笛挤到人丛中,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又见牧笛流泪不止,样子甚是憔悴,自己也伤心起来。正当出神,头上被人拍了两下。抬头一看,竟是昆仑奴、槐犁站在身前,头发蓬乱、满脸污垢。
牧笛与他二人劫后重逢,却不见自己的父亲,再也无法自持,哭出声来,声音凄惨。偶耕轻拍她肩膀,在耳边柔声劝慰,她愈发难以自抑,伏在偶耕肩头放声而哭。院里的那些难民,才哭了一夜,此时又听悲声,不免人人潸然。
哭声惊动了寺院住持本信。他手持禅杖,从禅房出来,对牧笛说道:“人生一世,总有数不完的因果、历不完的劫数,今生因缘,大抵前世注定。往昔之事,倘能放下,还是早些放下的好。你若哭坏了身子,岂不又为自己多加一层劫难?”
本信环顾四周,念了一声佛,心中万分悲悯,面上却不改一副笑样。牧笛急忙拭泪,起身施礼。偶耕前番大闹寺院,此时仍然抱愧在心,低着头不敢看本信。昆仑奴却道:“佛陀原是我的乡党,我还没念佛,你老和尚念什么佛?我们节帅在寺院里被人劫走,你需有个交待。”
偶耕急忙拦阻昆仑奴,叫他休得无礼。昆仑奴越发起劲,踮起脚来质问本信,仿佛老和尚欠了他万贯钱财。本信却不嗔不怒,微微躬身说道:“侯大人被带走,委实是贫僧照顾不周。”
偶耕、牧笛听罢,都吃了一惊,忙问缘故。本信沉吟不语,似在追悔,昆仑奴说道:“昨夜我和槐犁背着节帅逃到西市外,迎面遇着一队吐蕃兵。我们转身就逃,逃不出几步,就被追上了。原以为性命不保,黑地里窜出几个和尚,一顿闷棍,把那几个吐蕃兵杀得一个不剩。”
本信听到此处,忽而皱眉耸肩,插话道:“既入空门,却开杀戮,最是不该。罪过罪过!施主也不该在佛门净地提起杀戮之事。”
昆仑奴浑然不顾,继续说道:“那几个和尚带我们逃到这里,那时寺院里还没有恁多人。我和槐犁打了个盹,天还没亮,满地里却挤满了长安百姓,不知是几更时分来的,熙熙攘攘满院子都是,却不见了节帅。我们找遍寺院找不着,便问这个老和尚。老和尚只顾把自己关在禅房里,不敢出来,我们问话他也不答,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牧笛一听,知道父亲还活着,顿时眼睛里放出亮光,追问本信:“我父亲现在何处,还请大师明示。”
本信略一惊愕,问道:“你是侯大人之女?”牧笛点头。本信叹息一声,说道:“也是老衲管教无方,致使一众弟子犯下杀戒。这些弟子击杀三十余名吐蕃兵士,原以为此事天知地知,佛祖也会见谅,不料被射生将王献之看见。他领着射生手尾随至此,硬是要追问罪责。”
牧笛听到这里,不禁皱眉:“吐蕃人笃信佛陀,自然不会冲撞佛寺。但长安的官差将领都是白眼狼,自然是横冲直撞、无所顾忌。”本信跺足道:“侯小姐所言,何尝不是!王献忠硬闯寺院,老衲本想推拒,可是他们在门口滥杀百姓,老衲只得将他们迎进寺院,好言相待。”
偶耕问道:“他们硬闯进来,和节帅失踪又有什么关系?”本信慢慢说道:“王献忠进得敝寺院,对侯大人倒也敬重,闲言两句,便招揽他一同侍奉丰王李珙。侯大人深谙佛理、持身甚谨,自然不肯同流合污,严词相拒。王献忠恼羞成怒,便迁怒于老衲,当面质问我大云经寺弟子杀人之罪,又扬言将寺院里避难的平民斩尽杀绝。侯大人虽然负伤,浩然正气却不减半分,为了搭救佛门弟子以及长安难民。见情势危急,只得委身相就,随他们去了。”
昆仑奴怒道:“老和尚满口胡吣。我和槐犁就在寺院里,为何恁大的事毫不知晓?”本信道:“二位施主一进寺院便倒头大睡,纵然千军万马、电闪雷鸣,也不能惊醒你们。侯大人不忍扰了你们的清梦,因此不辞而别。”
昆仑奴又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