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宋得森被雨水激醒。这时候,他觉得好似从天上落入地狱。少顷,他用了极大的力气,睁开眼睛一瞧,才知自己正躺在“乱尸岗”里。
这“乱尸岗”,离赣榆城有里把路。牢房里饿冻死的“罪犯”,重刑之下屈死的告状人,都被拖进这个罪恶的地方。许多年来的这里,在这一代生活的老鹰都是绿绿的眼睛,从这里出来的狗都是红红的眼睛。从昏迷中醒来的宋得森,心里面什么事都知道,可是身子象灌进铅水一样,大有上千斤重,怎么也动不得。
一个女人的哭声,猛烈传来:“啊!啊!啊!我的老天爷啊!我那狠心的男人啊!不叫你告状偏要告啊!状没告成送了命呀!你撇下老的老和小的小呀,叫我怎么活啊……”
这个陌生的哭声还没消逝,宋得森的耳边,又响起了自己老婆那熟悉的话音:“继柳他大,你从没告过状,一定要处处小心啊!到了‘王二老爷’那里,要光讲理,别耍性子。完了事,不论官司输赢,一定早点回家,别让咱大人和小孩都惦记……”
这是宋得森早起进城时,自己的女人宋大妈领着孩子继柳等送出小村外,分手时含着热泪嘱咐的最后几句话。
黄昏时分。一位英俊少年,爬上了村头大柳树的树顶的小枝叉上,手打凉棚,凭高四望。
那个小孩子面挂喜色,翘首远眺,两眼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黑点,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等呀盼,盼呀等,等好大一会,失望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这个孩子是谁?他就是宋得森的儿子——宋继柳。
自从父亲清晨离家进了城,继柳妈就惶惶不安起来。她坐立不安地盼到了天黑,仍不见男人回来,心里就沉不住气了。宋继柳见妈妈眼里的泪水,脸上的愁容愈来愈多,心里象刀扎的一样难受。
他是多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地回家呀!
宋继柳围村子转了一圈,讨了一点吃的后,回到家门外,见妈妈不在,就大吃一惊。进屋一细看,原来妈妈就在屋子里,床上躺着一个大人。
“大大?”继柳一阵惊喜,扑了过去。
那位躺在床上的人,正是死而复生的继柳大大宋得森……
海州是个在陇海线上较为发达的大城镇。
城墙全是大石头和大砖的,又高又厚,在二十里以外都可以看到。城墙上的垛口,象条仰脸向上的大蜈蚣,个一眼望不到尽头。
傍晚时分。一位光着脊梁的少年,出现在街中心。这里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门市部,一家挨着一家。许多布制、木制或石制的招牌,涂得五颜六色,很是刺眼。各家的门头上,满是抢夺人们眼眼球的大字。这些字句,除了庸俗的吉利话和老王卖瓜之外,又增添了许多时髦的洋名词。
这时,光着脊梁的少年,讨着饭走了过来。
他身上背着一个破包,手中拿着一个破水瓢和一双树枝“筷子”走着,敲着,还又唱着:“改了朝,换了代,人贩子市场好买卖;掌柜还穿绸和缎,穷孩青草头上戴 ……大老板,别发火,如今要饭的还是我,你发财来我沾光,你吃肉来我喝汤……”
不一会,那少年走进了说书和耍大把戏的地方。说书的说的是《仲八闹海》,听者特多。那说书人艺道很深,嗓子更是洪亮,吐出的字儿象磁石一般,引来了众多的“书迷”。
整个说书场,静得连落地的大针都能听到。说书人的桌子上,摆着一壶清茶。直到他端起来喝水润嗓子的时候,人们才赶紧抢住这个空隙议论几句:
“好汉仲兆琚真是好样的!”
“眼下这个世道就应该多出些这样的好汉……”
说书人的大鼓一响,这乱七八糟的议论声立该停止下来了。光脊梁少年站在边上听上了瘾,于是他拾来大半块青砖,坐在上面,也正而八经地听了起来。方才,他的肚子还饿得咕咕响,可一听入了迷,就不饿了。
这位少年是谁?他就是死里逃生的宋继柳。一天晚上,宋继柳刚给大大上了药,丧门星就领着几个小坏蛋追到了门外。继柳父母和几个弟弟都跑不动。就把家中收藏的两把手枪和一些子弹,分一半给十三岁的长子,叫他快跑并尽量地跑远点。
这时,狗坏蛋们已经到了大门口。机灵的继柳,利用平时学到的射击技术,举手就是俩枪,俩坏蛋应声倒下。就这两枪可把坏蛋们吓破了胆,个个不停地往后退,继柳利用这个有利的机会,冲了出去并把坏蛋们引开了。当继柳甩掉尾巴,又围村子转了一大圈,回家后,发现家中已经是人去屋空了。
“大大,妈妈,弟弟,你们放心吧!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他说完后,一跺脚,走了。
从那,他只身一人,走呀走,毫无目标地一直向前走。渴了,就捧起沟河水,喝个肚子圆;冷了,就拣件别人丢的死人衣和破纸,穿和包在身上;饿了,就捉些青蛙、老鼠、鱼虾放在火上烧一烧,狼吞虎咽地吞下去。赶上有好人的地方,向人家要口吃的。
有些人的生活,从一个时期到另外一个时期的转变,很是坦然自如,轻松而又从容。可是?对宋继柳这个还不知父母和弟弟生死的孩子来说,生活转变的日子,是一道活象大沙河般的大深沟。
近两年的时间,继柳仿佛不是长了两岁,而是长了十几岁。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尝到了人世间酸甜苦辣,经历了许多未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