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认真地写下了落款的签名——
安德里亚·亚瑟·布洛菲尔德。
端凝优美的字体,一如其人,铺陈在每一瞬的字里行间,都安然、妥帖、舒展,仿佛一句晨间善意的问好,一杯午后微暖的红茶……
恰到好处的舒服。
就像,她挥着手,浅笑的道别。
安德里亚静静坐着,等待墨水干透,手边是诗人匆匆送上来的晚餐,银质的刀叉依旧光洁干净地摆在了原处,没有半分用餐的迹象。
她一点都不觉得饿。
事实上,除了痛,她已什么感觉都没有。
燃烧过半的白烛,时不时发出爆裂的轻响,坠进沉而远的暗夜里。而那跳动的火光,也只是摇曳着、晃动着——证明你的面前,有多少蠢蠢欲动的阴影。
恶的灵,已经嗅到了将死的味道。
绝望,是他们最美的甜点。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安德里亚又抬手,将干透的羊皮纸,一丝不苟地折好,缓缓盖上了自己的印戒。然后,她将左手食指上,海蓝色的戒指脱下,放在了信上。
那是封印着神力的戒指,海之沉默,布洛菲尔德一族的传承之戒。
父亲亲手赐下的,唯一一件礼物。
一起赏赐的,是她永远无法抛弃的责任,永远不能挣脱的枷锁、永远镌刻在血肉里的信念——要倾尽自己的一切,守护羽翼下的所有。
公国、家族、朋友、爱人……
这一次,我都会护住的。
除了我自己。
终于卸下所有面具的女骑士,没有哭,没有笑,只有寂寞而空虚的平静,就像一场无人倾听的细雨,终究,也只能伶伶仃仃的落下。
尘归尘,土归土。
她起身,走向窗口,沉木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枯槁的声响。
恰是一道长风拂过,吹灭了仅剩的烛火。
“你要去死,怎么不告诉我?”
沙哑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婉转上扬的尾音,仿佛带着某种翩跹韵律,听不出半分怒气。
“导师?”
“叫我希瑟。”
一袭黑裙的吸血鬼,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女骑士的窗台上,未束的发丝,散乱在风中飘摇,银色的双眸,像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石,纯澈、皎洁、永恒。
她是如此苍白,浅淡得像是一抹清影,却又是如此美丽,正如她的身后——
那一场,纷扬洒落的夜雪。
那一刹,梦中流淌的月光。
她是你辗转百世,等待的一霎回眸,她是你勘破红尘,破不尽的一眼万年。
她将到来,她已飘散,她是你的魔,你的障,你的劫,是你负尽天下也无法忘怀的爱恋,不可辜负,不可拒绝。
她是你心甘情愿咽下的毒药,是你殒身不顾跃下的深渊。
安德里亚静静地望着她,海蓝色的眼底,隐着几分黯然苦涩,仿佛不可言语的石,仅有守望的权利——这样的她,竟被自己越推越远,亲手割舍。
所以,她才会含着笑,风淡云轻地问:
你要去死,怎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会担心啊,希瑟。
“你可以进来吗?”女骑士平静地说着,“我觉得有些冷。”
失去了强大实力的保护,她已沦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常人,在隆冬时分,面对窗外汹涌的凛风,也会觉得寒冷刺骨。
她已经学会接受这样的事实。
希瑟默默地跃下窗台,关上了窗户,然后看她,在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反复试探摸索,才找到了那小小的一盒火柴。
嚓……嚓……
也不知是手抖还是怎么,她打了好几次,才将烛火点燃,晕黄的灯光,衬出她苍白的脸色,还有她空洞而荒芜的微笑。
她还在笑。
吸血鬼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住了。
那是她的骑士,曾经那么优秀、强大、骄傲的安德里亚。
我的安德里亚,我的。
“既然来了,我也不妨与您郑重的道别。”女骑士顿了顿,抿唇。
她并不擅长言语,更不擅长沟通,每每心里情绪纷乱时,她都会用力抿着唇角——像个坚强又无助的孩子,无处躲藏。
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她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
不管有没有我,守护你。
希瑟闻言,薄薄一笑,嫣红的唇角,弯出讽刺的味道:“对啊,我当然要照顾好自己。一个连骑士的尊严都可以放弃的人,怎么值得我喜欢、信任、爱恋、托付?”
自杀的骑士,是对至高荣耀的侮辱。
“先是问墨菲要了所有的药剂,哄走想要玩闹的伊莲,然后支开陪在你身边的诗人,留下遗书,甚至留下海之沉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吸血鬼就已经藏在了她的身边,注视着她所做的一切,“或许,你能告诉我,你不是想要远远离去,客死他乡,只是想要跟所有人开一个善意的玩笑,我亲爱的殿下?”
你告诉我,你真的不是想要一个人,去往不知名的远方,然后死在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像只将死的野兽一样,孤独又绝望。
你告诉我?
安德里亚,无言以对。
“我在这里,守了你很久,一直想要问你。”希瑟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含着浅浅的无奈,还有自嘲,“你,到底喜欢我吗?”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看不到尽头的一生中,居然真的有一天,会像个单纯幼稚、为情所困的少女,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