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了下来。后面的摩登女,厌恶地拧着眉,用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作扇状,呼哧呼哧地扇着,不满的情绪很明确地在空气中震荡。
他坐了下来。对面的一位中年乘客。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说,你身上这么脏,你坐过之后,后面的乘客。还能坐吗?
于是,他努力蜷缩着,以使自己所占空间小一点,不要触碰到别人;他夹紧胳膊,以使胳肢窝里的汗臭不要飘散出来:他低下头,以避开众人的眼神。如果不是太累了,他宁愿走路:即使坐了公交车,他宁愿站着。可是,他太累了。他想自己也买了票,也可以坐着的,可为什么这个座位坐得就那么气不壮啊?他如坐针毡。于是,身子慢慢地往下滑、往下滑,直到从座位上完全滑下,屁股最后落到了台阶上……
后来,他一上车,就自觉地找了个台阶坐下。安静得像只受伤的猫。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真自觉,他真善良,他真淳朴。让人看了心酸、想哭、难过,令人感动、钦佩、尊重……
可是,自始至终,似乎并没有人关心他。坐下,这本来就是他的权利,如果你觉得他真的与你平等,那么,他就不该被歧视,也不该被特别在意。
我想对他说:“您请坐吧!平静、安详,以您认为合适的和舒适的姿势,坦然坐下,就像在您自己家中一样,就像坐在这个车上的所有其他人一样,那是你的权利!”
……
这正是去年宣传部开展的“关爱农民工”的宣传活动,除了这篇文章,还有好多关于农民工的住宿条件、生活状况、家庭情况、子女就学问题的报道,这些报道,现在全被找了出来,摆在吴琴的桌子上。吴琴面色平静地翻看着这些文章,脸上看不出悲喜。
终于,吴部长放下手中的报纸,先是将双眼紧紧闭上,闭了好几秒钟之后方才睁开,随后长长吐了口气,问道:“会议室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还在协商,不知道会怎么处理。照我说,就该让周局将那些包工头全抓过来,给了钱再放掉!”
先前批判领导的女子回答道。
“嗯……先前你说,他们要是敢冲击县委大院,你就出去带头?”问这话的时候,吴部长脸上没有笑意,也看不出丝毫怒气。
女子顿了顿,然后嗫喏着说道:“可他们不敢啊,光在外面围着有什么用……”
吴琴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不敢的!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如今的情况下,领导们的确怕了,可怕的不是他们有多强横,而是怕他们太脆弱,就如同上午的张刚一样。他们……脆弱得令领导害怕!”
吴琴说完之后,办公室里陷入了沉寂,所有人脑海里都在回荡着部长刚才那句话:他们……脆弱得令领导害怕!
隐含的意思是:领导们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拿不拿得到工资,而是害怕他们太过于脆弱,从而再次酿出轻生事件。
过了好一会,年龄最小的何叶方才问道:“部长,您觉得,这次能给处理好吗?我是说,这些民工……能拿到钱吗?”
吴琴怔了怔,然后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书记可是拍了胸保证过的,一定会让民工们拿到钱的……”
“光拍胸保证有什么用,哪里来钱发下去,我可是听说那些老板啊包工头啊都跑光了……”
“没准会从县财政那边先垫钱呢……”
“县财政……那可得县长点头才行呢……”
“在没有完整的方略之前,谁会从县财政先支出垫付?以后收不回来可怎么办?”
“县长没准就能做到呢……”
县长?听着下属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吴琴脑海里浮现出了杨柯那张年轻的脸,随即,她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