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姐儿抬头,望了一眼莫老太,又望了一眼那衙役。只见那衙役听着莫老太如此熟稔的话,脸上当即闪过诧异。又见莲姐儿闷声低头,温顺应着:“是,娘。”
衙役更是皱紧了眉头。这怎地和手下门子说的不一样?不是说这个待郎媳饱受苛待吗?这样一来,还怎么“为民除怨”?但毕竟拿了银钱,也是不除也得除。当即沉着脸,严肃道:“你儿子当然也要去。哪里能逃得了他!”
那衙役大刀阔斧地站在门口,也给莲姐儿了个眼色。莲姐儿垂下眸子,出了出堂屋,迈着步子去了西屋。
寒风似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莲姐儿单薄的身子,在这寒冬腊月里,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折了。沉静的小脸温顺得不能再温顺,乌沉沉的眸子向是明润。
这衙役与那镇上大户人家,哪里是为待郎媳妇讨公道,不过是因着喜春肚子里的种死了,心头憋着火,想法儿折腾惩罚人。天上乌沉沉的云,似铁块要压下来。莲姐儿抬头望天,快到晌午了。本是应煮午饭的时候,这样一闹,却是煮不成了。
院外那些个三五成群候在那的门子,穿着灰麻布衣,大多是出自市井的无赖地痞之徒。莲姐儿瞧了瞧,便又转过头。心道着,等会去村里祠堂时,带上两个玉米馍馍。省得届时莫老太饿了,火急火燎开骂。
西屋那一株梅花,正开得盛。淡淡香气,馥郁幽冷。不过黄土泥巴的茅草屋子,却因着那一株冷梅,和透过窗檐可见的书籍纸墨变得风雅别致了起来。
莫璟珏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俊眉星目,白皙fēng_liú。只不过最寻常的袍子,却是颀长身形,清雅至极。薄祚寒门的清苦学子,莫璟珏是学了个十足十的。
莲姐儿望着莫璟珏那一幅人畜无害的好皮相,当即眉心一跳,微微蹙了眉,低头进了去。
待莲姐儿领着莫璟珏去了主堂屋,莫璟珏见了那衙役,墨色眸子微微沉了一沉,眼角余光又瞥见莫老太没穿鞋子的一脚,当即清润眸光中划过暗芒,一抹厉色瞧上了莲姐儿。
莲姐儿心头一跳,低头不做声。这莫璟珏向是个孝顺至极的,她刚刚应该在去西屋之前,先把鞋捡着给莫老太穿上。也是暗骂自己,怎么没长记性。这事儿,莫璟珏怕是记下了。
“你就是这农妇的夫郎?”衙役一见来了个文弱书生,那清隽书卷气,让他这个大老粗不禁心生了点忌惮。原以为是个粗朴庄稼汉子,哪里想到是个书生。这当今圣上重文,导致如今学风气息浓重。那仕子书生,地位比寻常市井高了不少。
莫璟珏瞧了那衙役,也不先回话。只是弯腰,亲自捡了地上的鞋,走到莫老太那处,蹲下身子,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白色棉袜上沾着的灰,给娘套上了鞋。温润如玉的清俊脸庞,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莫老太见着二小子来了,心里老大一块石头终是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任由自个儿儿子给自己穿鞋。而那一旁的陈氏,先是放下了心,却也后知后觉,自己怎么没想到给婆婆先穿上鞋子。这要是被铁根知道了,指不定得骂她呀!
“我问你话呢,你怎地不回!”见那书生迟迟不回话,尽顾着给他老娘穿鞋。衙役当即心中怒了起来,虽说书生地位是高点,但他可是正儿八经吃着官粮的衙役,平日里走在路上,那个不对他礼敬三分?如今一被莫璟珏怠慢,那衙役心中怒骂着,不识好歹的家伙。等会有你们好受的。
莫璟珏给莫老太穿好了鞋,便起身,望着衙役道:“不是要去村里祠堂吗?这就去。”
同样黄泥巴茅草房内,炭盆里的炭火,是普通村里百姓能用上的最好的炭。但那也是劣炭。将整个屋子烧得有些烟雾雾的,有些闷。有些昏暗。但硬生生却成了衬托莫璟珏身长玉立,眸光深沉的存在。
这镇上的衙役平白来了村里,怕是主事的在宗家祠堂。如此一遭天降祸事,尤其在见着了院子外那些个散汉门子后,莫璟珏清润的眸光夹杂着锋利,瞧了一眼莲姐儿。
这一眼,正扶着莫老太向村里祠堂走着的莲姐儿,那是心猛地一跳,浑身发凉。
收回眸光的莫璟珏,白袍子更衬得他瘦削清冽。薄薄的唇抿着,望着那走在前头的衙役,瞳孔中波光诡谲。
这一幕景象,莲姐儿望在了眼里。一颗心就像堕到冰窖子。前世那阴沉狠辣的性子,如今这么早就初现端倪了?莫璟珏的心胸,可是狭隘到即使一个小小冲突,他都能记在心里十几年。然后狠狠报复,百倍千倍奉还。更何况这衙役,今日竟让莫老太受了惊。忽地,莲姐儿脑中闪过莫璟珏那阴暗地牢内,暗沉干涸的血,人体的残断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