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立见她终于肯面对事实,心中难免发酸,同时又长舒一口气。他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低声安慰着:“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控制真心,我们都一样。”
西岭月不停地哭泣,双肩耸动:“我这样不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一切!”裴行立目光热烈,“你的优点、缺点,你的活泼脆弱、机敏迟钝……我全都喜欢!”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的泪痕,近乎卑微地恳求:“我知道我是乘人之危,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肯答应,我们立刻就离开长安,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朝政,没有纷争,没有公婆给你立规矩。家里的一切,你说了算!”
裴行立的掌心分外灼烫,像是一团烈火灼烧着西岭月的脸颊。她拽落他的双手,茫然地抬头:“可我太累了,两次都是这个结果,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再去爱人了。”
“我会努力。”他的话语铿锵坚定,“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从西岭月闺房里出来,裴行立体贴地为她关紧房门,刚一转身,不禁愣在当下——长公主、郭鏦、郭仲霆一家三口全都站在台阶下,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显然方才他与西岭月的对话全被听走了。裴行立没有丝毫尴尬,毫不迟疑地步下台阶,执晚辈之礼朝长公主夫妇拜道:“晚辈对县主一片真心,还请长公主和郭驸马成全。”
长公主挑剔地审视他一番,再次确认:“你真能一辈子待月儿好?”
“是。”裴行立恳切回话,“为了县主,晚辈甘愿放弃官职,带她离开长安。”
“说什么笑话。”长公主嗤嘲他,“没有官职,你焉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裴行立深深垂头,适时住口。
郭鏦则是长叹一声:“月儿以前的事,你当真不介意?”
“日久生情、患难生情都是人之常
见,更显得县主她重情重义。晚辈一介鳏夫已是高攀,要介意也是县主介意。”裴行立姿态极低。
这番话终于让长公主心里舒坦一些,芥蒂渐消。其实她对裴行立并无不满,对方样貌、能力、前程都是一等一的好,年纪大些也不打紧,出身低微更不重要,反正再好也比不上郭家,何况他也是裴氏子弟、望族之后。
唯独一点,她对裴行立以前的婚事耿耿于怀。若是寻常娶妻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样不堪的婚事,让她堂堂长公主的千金下嫁一个鳏夫,她怎能甘心?
倒是前几日进宫谢罪时,天子的一番话让她重新考虑了此事——“昔日太平公主新寡,武后为她寻夫,看上了堂侄武攸暨。为了爱女顺利再嫁,武后亲自赐死了武攸暨的原配。”
如此说来,武攸暨不也是个鳏夫?天子虽然没有明说,可这一番话已经表明了立场,他是支持裴行立求娶月儿的。
单就家世而,裴氏兴起于汉魏,历经五百年不衰,是当之无愧的门阀望族,始祖乃秦始皇之祖非子;而郭家是武将发迹,虽然不比裴氏源远流长,却是大唐第一世家,始祖是周文王之弟虢叔。
裴、郭两家结亲也算门当户对。
再往大说,圣上也是在拉拢整个裴家,他想让人才辈出、备受敬仰的河东闻喜裴氏,和大唐最有权势的外戚郭家联姻。两家结成秦晋之好,互惠互利,说到底还不是为天子所用?
长公主心里琢磨着,当年武后对太平公主爱逾珍宝,却没有寻个头婚的子弟,反而找了武攸暨,这是为何?一则武攸暨是武后自家人,二则也是她看重武攸暨为人持重,不会辜负了太平公主。
这般一想,裴行立不也和武攸暨一样?男人有了头婚的经验,也许更知道疼人呢?
而且她上次已经调查得很清楚,裴行立私底下干干净净,可谓不近女色。放眼现如今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频繁出入秦楼楚馆?即便洁身自好的,身边也有几房妾室、通房,有些连庶子都提前生了。再看裴行立,除了鳏夫的名声不大好听,哪一样比不过别人?何况出了这种事,挽救月儿的名声最为紧要,仓促之间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细细思量一番,长公主也就释然了,望向裴行立的眼神渐渐变得和蔼。
郭鏦要比妻子先一步想通,此时叹道:“说起来,我一直很敬重令尊的人品才学……”
这句话已算是变相表态了。裴行立惊喜不已,忙道:“家父也多次向晚辈提及,您执掌国子监,桃李满天下,为朝廷培育了许多良才。”
郭鏦显然对这句话极为受用,客气回道:“令尊夸大其词了。若论门生,当朝哪个及得上令尊?堪比武周朝的狄梁公了。”
当年武后称帝,狄仁杰受到重用,先后举荐了姚元崇等数十人,皆为名臣。武后谓狄仁杰是“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狄仁杰可是武周朝的第一名相,又在女帝立储时力劝她不立武家子侄,册立亲子李氏,使得大唐国祚得以延续。仅此一点,狄仁杰在唐室后人眼中便是功高一筹,不是其他名相可以比肩。
眼下郭鏦用狄仁杰类比裴垍,可谓极高的赞许,也是暗示了郭家会支持裴垍入阁拜相。
裴行立自然会意,惊喜的神色改为肃然:“您之高赞,晚辈定当转告家父。”
郭鏦见他听明白了,斟酌片刻,索性直道:“裴贤侄,回去好好寻个保媒之人,正月以后上门来吧。”
“多谢郭驸马!多谢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