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蚂蚁低垂眉眼,平静而缓慢地将茶盏放回。
我不知话中含义,只是看着它,没有作声。
“但凡高深些的法术,莫不是经过百年捶打修行。时间之于我们,不过是一种标记,但于人类,却有实实在在的含义。”
它抬头看我,眼中尽是不忍。
“人类一生,不过几十载的岁月。可待你修炼得法,早过去千百年光阴。莫说向他回报恩情,怕是连他们的后代,也难找寻到。”
为什么,为什么小萨小绵根本没有告诉我,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
我呆愣地听着,觉得世界变得恍惚。
多年的独居生活,我早已在无形中远离俗世,甚至淡忘了死亡的含义。可如今,却又清晰地摆放到我的面前。
死亡,意味着分离,意味着永不相见。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辣鸡粑粑为何要那么执着地寻找永生。
即使希望渺茫。
因为,不愿分离。
“毛豆,我不劝你,但你该想清楚,你是想报恩,还是想相伴。”
修炼报恩......意味着永别吗?
原本坚守的目标,突然变得缥缈而可笑。我急急翻身跳下,连道别也顾不上说,就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去,甚至与前来续茶的淞文撞了个满怀。
闯进月夜的我,只听见身后一声瓷杯跌落的声响。
两边的景物急速地后退,许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让我再听不清其他声音。
我的脑子乱乱的,本以为离开修炼是最好的法子,可蚂蚁的一番话却彻底让我从美梦中惊醒。
报恩的人都不在了,又何谈报恩?
我置身于冰凉的月夜,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气。血液在身体里疯狂流窜,过往的一幕幕如此清晰地回荡在我的眼前。
那日深林,在惊慌中挣扎时,掀开盖子让阳光重新回到我的世界的,是宠物。
那时腿伤,昏昏沉沉无法觅食时,为我疗伤换药、上山割草晾晒的,是宠物。
把我抱在怀里顺毛的,是宠物;笑着叫我毛豆的,是宠物;小心呵护我不让我受到伤害的,是宠物;擦干被大黄狗弄湿的我的,是宠物;为我开辟满是青草的土地的,也是宠物。
我总自诩为主人,可明明,我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我想报恩,但不想报恩给别人,而是给宠物他自己。
从野外奔来,我迈上村子里的干燥小路。那熟悉的柴门,就在前方。
稳了稳呼吸,我放慢脚步,从缝隙中挤进来。
屋檐下,燕子夫妇正谈论着什么。
我轻轻地靠近,想给它们一个惊喜。
“萨,你说毛豆到了吗?”
“这么久了,该到了吧。不用担心,它也去过好多次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之前天天都能见到,突然说走就走了,空落落的。”
“实在不放心,咱们就用孔雀石找找毛豆。”
我又走近两步,依稀看到屋檐下燕子的身影。
小绵的额头处忽然闪了一下亮光,与此同时,它的形象也闪现在我的脑中。
我吃了一惊,还未看清,一切又恢复正常。
“毛豆到缥缈域了吗?”
是小萨的声音。
“萨......这孔雀石......当真灵验?”小绵的声音变得惊奇而疑惑,“为何它说,毛豆还在此处?”
“因为我就在此处啊。”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我滚上台阶。
“毛豆?”
“是毛豆!”
“我不走了,和你们、和宠物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
夜还长,我讲述着种种缘由,讲述着自己的不舍。小绵的眼中似有泪花,最终却只说出四个字。
“欢迎回来。”
轻车熟路地从门缝中钻进来,我回到宠物的房间,脸颊还在微微发烫。
放松地趴在软软的窝里,世界又回来了。
其实,做一只人类家里的毛豆兔子,又和成为一位厉害的毛豆大人有什么冲突呢?
毕竟,就连毛豆这个名字,也是人类赋予的啊。
我是宠物,还是他是宠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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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转斜,湖水渐冷,农妇们一声声呼唤着玩耍孩子归家。孩童三三两两散去,平湖又回归了原有的平静。
鸢鸢提着鞋赤脚跑向狗蛋儿,她的脸颊微微泛粉,几缕湿发粘在额间。狗蛋儿正和强子在小水坑中挑拣着鱼,将瘦小或幼嫩的鱼儿扔回湖中。
见鸢鸢过来,强子直起身子想要扶上一把。倒是鸢鸢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躲在狗蛋儿身后。
“鸢鸢,看这鱼,今晚有好吃的咯。”
狗蛋儿正沉浸在挑鱼的快乐中,漫不经心地跟鸢鸢说着话。鸢鸢也不恼,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
鸢鸢一来,强子就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怎么摆置都不对劲儿。
他莽莽撞撞地低头捡鱼,却碰倒装鱼的竹篓,突然恢复自由的鱼儿在地上奋力弹跳,强子惊慌去抓,却被鱼尾溅起的泥点沾了一脸。
他懊恼地锤了自己的大腿,慌乱地收拾着,只能抬起头尴尬地冲鸢鸢笑。
鸢鸢先是吃了一惊,等看清楚怎么一回事,嘴角忍不住弯起向上的弧度。
强子窘迫地站在那里,预料中放肆的嘲笑却没到来。
她只是小心跨过“鱼群”,试图用手绢给强子擦拭脸上的泥点。鸢鸢瘦瘦小小的,只能勉强碰到强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