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我,还是苏烈用兵,都是与李靖,与太宗的用兵思路,一脉相传。”
李勣手里的茶杯举起,又放下。
“这几年,苏定方出山后,攻必克,战必取,隐然已经是大唐军方的代言者,与大唐武德荣辱绑定在一起。此事有利有弊,对外只要出动苏定方,敌人气势和心理上,便先输了一半了。
但弊处是,若是苏定方都打不下来,在四夷藩属的眼里,就会对唐军的神话,产生怀疑,甚至是动摇。”
李勣的目光变得锐利。
“这是非常危险的,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当他说出这番话,苏大为立即就懂了。
明白了李勣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圈子跟自己说这些。
这些年来,苏定方出征,至今只有一个地方,没能攻破。
那便是高句丽。
高句丽若不灭,大唐的武德神话,便会根基动摇。
这对以少数武力,威慑全天下藩属的大唐,对天可汗的统治策略来说,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其实你在军中,应该也能发现,这几年,府兵的素质下降得很厉害,原来跟随太宗开国的那批人,都是隋末乱世活下来的人杰,军事素养极高。
但这些人,现在死得死,退得退。
新的府兵,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李勣感概道:“当年太宗打薛仁果,从出兵到灭西秦,只用了三个月。
打宋金刚、刘武周,仅用了六个月。
一战擒双王,抓住窦建德和王世充,平定整个山东才用了十个月。
打刘黑闼,从长安出发到打下河北,只用了三个月。
李靖灭东突厥只用了三个月。
灭吐谷浑只用了四个月。
候君集灭高昌,行军佣了半年,打仗不过一个月。
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句丽,只用了半年。”
一口气说出这些,李勣用满是忧虑的眼睛,看向苏大为:“这些年,我军取得胜利,除了苏定方有几场仗是速胜,打仗所耗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打上一两年都是常事。”
苏大为不由默然。
因为李勣说的乃是事实。
但同时,他心里也升起巨大的疑问,刚开始,以为李勣是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希望自己全力配合他打高句丽。
但李勣的话越说越远,到现在,苏大为已经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了。
“英国公……”
“苏大为,我已经老了,这一仗过后,就真的要解甲养老了,苏定方的年纪也颇大,真不知还能撑几年。”
李勣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老夫跟你说这些,是看重你的才能。”
“我……”
“若我和苏定方故去,唐军武德,谁可继承?”
这番话,振耳发聩,直接令苏大为整个懵了。
“自卫国公起,军中便一直希望有将才能继承卫国公的兵法,但时至今日,只有苏定方一人,算是承了卫国公的衣钵。
老夫身为大唐开国元臣,不能不为身后事考虑。
若我和苏定方百年后,唐军可由谁来统率?
府兵制的兵员,已经越来越差了。
老夫环顾左右,竟然连像样的将领都没有,你能明白老夫的忧心吗?”
“英国公,府兵中多的是将才,刘仁轨,刘仁愿两位将军皆是一时之选,还有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将军,也是骑战无双,别外还有庞孝泰、孙仁师,也是一时能将,怎么能说没有像样的将领?”
被苏大为的话一怼,李勣噎了一下,接着是大怒:“你提的这些人,刘仁轨和刘仁愿多少岁了?契苾何力还有阿史那社尔,不说他们只识马战,与大兵团作战力有未逮,就说他们俩,也都是太宗朝留下来的,多少岁数了?
庞孝泰、孙仁师,两人主要是指挥水师,老夫且问你,大唐的疆域,需要水师作战的地方有多少?”
这一下,轮到苏大为吃憋了。
愣了一下,他道:“还有裴行俭,还有薛仁贵,这两人可不算太宗朝的,而且用兵也不错。”
“哼,裴行俭师承苏定方,还算凑合,但是裴行俭有一个毛病?”
“什么?”
“太慢。”
这话一说,苏大为立刻就懂了。
太慢的意识,就是用兵太慢。
不如苏定方那样的效率。
李勣冷笑两声:“我们大唐开国,为何以那么点人口,能打垮那么多敌人,就是因为用兵快,灭国快,这样方能不误农时,不伤根本,以战养战。
战事拖得越久,对国内的消耗就越大。
这样难以持久,如何能维持住大唐的疆土。
裴行俭可为方面之才,但他的用兵,不如苏定方远矣。”
“那薛仁贵……”
苏大为不提薛仁贵还好,一提薛仁贵,李勣顿时恼了:“薛仁贵用兵只知一味勇猛,变化不足,若是顺风还好,若是遇到比他强的,那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最多只能任前锋猛将。”
这话苏大为顿时不服,想要反驳,可是话到嘴边,转念想想,李勣这眼睛,还真毒。
虽然说后世把薛仁贵吹得天上地下,但是看薛仁贵的战绩,可以算是一流将领,但距离苏定方这样的神级选手,确实还差得很远。
而后来在大非川兵败之事,完全印证了李勣此时的评价。
苏大为其实还想说说自己麾下娄师德、王孝杰等人不错。
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十多年后,也可以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