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雪中的长安,于清冷冰寒处,更多了一份肃杀的静。
漂浮片片薄冰的护城河,见证过无数军人刀起人灭,流淌过无数男儿鲜活的浓血。
此时此刻,在护城河阴冷昏暗的西角,数百身戴黑色战甲的士兵,执着明晃晃的刀戟,围杀着三、五个穿着旧衣袄的寻常百姓。
士兵们杀气腾腾,但他们没有动。
不敢动。
因为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更破更残的青色旧衣,一柄灰色的道髻插在随意盘起的发间,在冷的要骂天的寒冬里,一双可怜兮兮的破草鞋上“害羞”地露出了几根洁白明亮的脚趾头。
她很脏,看着很可怜。
但是她的眼神很纯净,她的双手白皙干净得纤尘不染,而清秀的面容更展露着不属于人间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在笑。
面对一群杀人如麻的虎狼之徒,静静含笑。
“请问阁下是何人?”踩着护城河上凌乱的松雪,领头的大胡子校尉吆喝着分开人群。他的脸上挂着一种难懂的复杂表情,望着眼前的女人,污浊的眼眸里写满了警惕与不安。
“我是谁,并不重要。”军队与百姓相对峙间的空地上,女人安静地低垂着头,微笑着注视着自己衣摆下白藕般的脚趾。
长安的冬天,是寒冷的。
经常会有健壮的年轻人冻死在街头。
在冬天不穿鞋更冷,小孩子都知道肯定会长冻疮。
但是有人没有,这个女人的脚趾头没有。
答案,很简单。
于是在长安护城河奉命秘密执行任务、在死人堆里摸打滚爬的大胡子校尉,在听到这个女人答非所问的回答后,尽管心中怒不可遏,却还是屏住呼吸,恭敬有礼道:“阁下可否让开?”
“不可。”女人抬起了白璧无瑕的下巴,转过身,对着那几个面色慌张的百姓,温和地、安慰地点了点头。
“阁下可知此处是长安?”大胡子校尉眼睛微咪,不断颤抖的右手下是把淌血的马刀。
“知道。”女人又低下了头,踩在地上渐渐隆起的碎雪。
“你就不怕死?”大胡子校尉忽然蹲到了地上,在他身后,数百士兵整齐地爆喝一声,锋利的刀背立时倒映得雪地一片白花。
杀气。
属于军队无与伦比亦无可替代的杀气!
在场的几名百姓脸色大变,先前一个受伤的大汉恐惧地哀吼了一声,胯下不断有液体流出。
“你问我怕不怕,其实,我还真的挺怕的。”眼前的一切,女人似乎惘若未见,依旧低着头,用脚尖撩起几片碎雪,复又踢开,淡淡道,“但既然这里是长安,就一定有长安的规矩。我认识一个人。”
“什么人?”大胡子校尉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头,露出了一个疑问的神情。
“郭嘉。”女人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颜色很暗淡的手帕,擦了擦白玉般的鼻子,嫣然笑道,“足够吗?”
她的笑容很沉静,很柔美,甚至很自信。
但是大胡子校尉只是在瞳孔急剧收缩几下后,便冷冷起唇道:“你不说郭嘉还好,既然说了……那就死吧!”
一声大叫,刺破了夜空。
也刺破了彼此间的平衡。
前排的十多名士兵忽然如开闸的洪水,怒吼着冲了过来,女人神情微凛,左手庄严结印,右手袖袍大力一拂,如森寒透骨的深海里激起的一层叠lang,转眼间就吞没了敢于提刀相向的暴徒。
“啊啊”的惨呼声应时响起,士兵们如遭重击,身体飞了起来,口中鲜血狂飙,在雪白的地上留下了骇然的印记。
“既知郭嘉,还敢杀人灭口?”女人赫然而怒,柳夭艳影似九天仙女傲然矗立,幽冷的目光穿越人群,直射大胡子校尉的眉心,冷冷道,“莫非,你们想造反不成?”
“造反?你敢说我们造反!真他娘的不想活了!就凭此一条,我便可杀你!”大胡子校尉阴冷地tian了tian手中的马刀,环视左右,沉声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寻常手段怕是没用!人海战术,拖死她!”
“诺!”数百士兵精神抖擞地低吼一声,他们的眼里没有惧意。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普通的部队。
女人颇为震惊地后退了一步,看着身后手无寸铁的几名百姓,心中焦急又沉痛。
“姑娘!您尽管走吧!您的大恩,我们会记得的!”一个瘦小的汉子突然跪在雪地上拼命地磕头,破掉的嘴唇乌中带紫。
女人不忍地噏动了下嘴唇,她身为慈航道宗首席大弟子,于山林破书万卷,于人间传学采医,对于劳苦的百姓,最是怜悯关爱。
她不知道为何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要不顾一切地截杀这几名看着人畜无害的百姓,不知道为什么在长安,在曹操的军队里,郭嘉的名字会失去影响力,也不知道这群穷凶极恶的侩子手属于曹氏内部哪股势力……
但她怒了。
真的怒了。
于是心忧天下的慈航道宗首席大弟子冷漠地抬起了眼、冷漠地挽出了一个绚烂至极的手花,冷漠地拔出了头顶的道髻……
道髻如纤叶落于雪地。
如墨长发飘零如神,逸荡如仙。
几十名面色狰狞的士兵如笼中的野兽,越困而出,咆哮着挥刀而至;女人长发飞舞,踩着片片洁白的松雪,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红得渗人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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