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阿爹赶回家时,大火早就被扑灭了,只剩下一堆诺大的废墟,门槛和房檐被烧得焦黑,梁柱倾尽倒塌,整座宅子几乎不成样子。
面对这满目疮痍,阿爹说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句话,他喃喃自语:他,他……终是逃不过了吗?
逃不过什么?他?谁?大伯吗?
七日后,大伯一家的后事已处理完,从今往后,阿爹,就是白家庄的主人了。
而我的幼儿时期,却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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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医馆出来以后,皱了皱鼻子,闻到一阵甘烈的醇厚酒香,就不由自主的来到了一家酒楼。
九州酒家
名字大气,里面布置的也同样简洁干练,但因为掌柜的是个女主人,设了有水墨屏风的雅座,点了一种不知名的熏香,香韵清越,沁人心脾,倒也不失舒适。
我没有特意的挑了有屏风的雅座,相反,我倒更喜欢往人群堆里扎去,遂在窗沿旁的座位上落了座,叫小二上了一斤水酒,半斤白切牛肉,尚还有一小碟茴香豆,却是送的,我心道这店主真会做生意。
这里的来客,大都是走南闯北的商旅人家,多有些风尘仆仆,还带着各个地区的风俗意味。
甚至我还看到有一桌人,尽是蓝眼睛白皮肤的异族人群,相貌非常俊俏,从一进门,便惹得一群人侧目,我也觉得稀奇异常,眼光直勾勾盯着他们,直到落座,才收得回眼睛来。
其实,说起来,我以前随阿爹大江南北地胡窜时,可能也曾遇到过和他们那般长相的人,所以我竟然觉得莫名的熟悉感,倒不是面熟,而是一种亲切。
这样想着,我倒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遂甩了甩脑袋,停止了这种想法。
然而,当我已经停止看他们了,他们却反倒过来盯着我,还说着一种奇怪的语言,窃窃私语,我虽听不懂,却也知道他们在说我。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眼瞪过去。
一个长得顶好看的男子,眼角有颗妖娆的泪痣,说不出的媚惑,他对上我瞪过去的眼,愣了两下,随即气势汹汹地向我走过来。
啊?这轮到我一愣,莫不是就因为这个就要来找打架?
我身子微微就从座位上站起了一点点,随即又骂自己一声,怕什么,要打就打。又把自己压回了凳子上,扯起嘴角装作淡定,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左手却摸向了腰间的匕首,暗想:他一出手,我就一把挥过去!
然而,事实却是我想多了,他走过来在我面前坐下,擅自叫来小二加了一副碗筷,又点了几个小菜,很自来熟的问我吃不吃毛豆。
我不理他,他也不生气,然后继续喋喋不休地问我芳名什么?芳龄多大?家住何处?怎么一个小姑娘独自出来?是不是与家人走散了?需不需要帮助?然后自夸一番自己对方圆几百里都熟得很,遂又继续问,准备接下来去哪里?要不要先去游玩一番,吃特色小吃?
我也是服了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也可以这么多话。
他见我继续不理他,遂慢悠悠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颇有几分豪情的道一声:“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我向来对于斟酌豪饮之人有好感,遂也不再抗拒,给自己的腕里也斟满酒,咕咚几声下了肚,有酒流进了颈项也不在意,用袖子随便一抹,就揩了个干净。
他见此,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摇头直呼:“秒哉!妙哉!”
我翻了翻眼皮,不就是想说我粗鲁不堪吗?贺淼那个家伙就说过不少形容我粗鄙的词语,随意蹦哒出来几十个词都可以不带重样,我都不知道他原来这么有才,不去上京科举真的是屈才了。
“刚刚一见姑娘你,便觉着貌美,方多瞧了几眼,可巧,竟颇觉着有些面熟,姑娘你…和我的一位故人有些长相相似,不过这性格……真的是……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角的泪痣也微微有些抖动。
按常理,我现在就应该问他这个和我有些相似的人叫什么名字,我却觉得,他说了这么久,现在才到正题。
心念一转,偏要不想如他意,我随即拆台:“呵呵,我这种大众脸,实在是长得太普通了,扔到菜市场里头都难认出来,树有相同,人有相似,很是正常。”
“姑娘可曾识得――史甄香?”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依旧我行我素的开口问。
“屎真香?”
口中作呕,我一把吐掉了刚刚在嘴里嚼了许久的牛肉,一股腥甜。
“……”
“……”
他脸色黑得像不小心吃了个死苍蝇那么臭,此事就搁着这样了,再未提。
而我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这人狡猾得!幸亏我聪明。
其实,史甄香,是我娘。
娘,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了,我对我娘的了解甚少,少得就只知道指甲盖大点的事儿。
听人说,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追求者众多;听人说,娘不是大泱人,谁也不知道她是哪国人;听人说,娘非常温柔体贴,才艺冠绝天下;也听人说,娘是惑国的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我还听人说,爹其实从来没有爱过娘……
然而,请注意,这里所有的都是“听人说”的,所以不能尽信,我只知道,阿爹看我的时候,眼睛其实也看着娘,谁说他不爱娘呢?
阿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关乎好,也不关乎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