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槐看着手里的小刀,然后终于决定要修行。
向那个死掉的人修行。
殷槐低头伸手掏出了一页书。
呼呼呼,荒原吹来了一阵凉风,这次的风不是来自遥远的山上,也没有带来令人厌烦的雨云,只是携着一点凉意,似乎是从阴湿的地底下吹来的一阵风,吹动了少年微湿的鬓角。
殷槐看着那页纸看了许久,平白无奇的清秀得有些寡淡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凝重的神情。
然后那页纸飘飘然,像是一片灰蒙的树叶终于厌烦了树梢的风光想要去看看树底的泥泞,然后就落到了一片泥泞中,救起了一只在泥泞中挣扎的小虫。
……
天地浩荡行大道。
天地存大道之音,那道音从哪里来?从天地中来。
那道音又将归于何处?
天下大道究竟有几条?山里的道人占了一条,坐在云端守望着山下,荒原上的修行者都是他们的信徒,他们的修行便是修道。
殷槐想起了那股磅礴汹涌的真元流淌到自己怀里时,隐约听到的大道之音,那似乎又是另外一条大道,被南边的大殷人奉为无上,死掉的夏何和继承了夏何某些东西的殷槐就是那条道上的人,这似乎应该算作修人之道。
殷槐还不清楚从南边一个小园子走出去的少年还在另外一条路上执着着。
但是殷槐清楚除了这些,还有一条近乎荒芜的路曾经存在于某片天地中。
那条路上曾经走过了无数的人,那些被誉为鬼神的修行者们所行之处皆以魑魅魍魉随行,仰俯间皆有鬼魅精灵叩首称臣,他们贵为鬼魅之主,却又奉鬼灵为主,他们驾驭世间所有鬼物,他们行在一条白骨皑皑而荒凉的路上,他们曾在世界的中心低吟浅唱,唱的是鬼魅的歌谣。
他们是一群鬼,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永远消失的修鬼之人。
何为鬼。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鬼者,人之归为鬼。鬼者,郁情结而成鬼。鬼者,阴气聚而生者。鬼者精魂所归之处。
修鬼者,御鬼者也。
修己神作鬼,郁己魄作魂,此乃修也。
正所谓世间万物皆有生入事,而修鬼者却修由死入生之法。
只是这法终究还是与世间万物归墟的无上规则相违背,所以那些驾驭着鬼神的人呐,也终究成为了时间长河里沉默在地底的小鬼。
正如如今存在于世的两般修行之法中,北面的山里的道观中的老道人有一卷湛蓝的无字天书,在大殷临安都城里的某座宫殿里同样有一卷代表了类似含义的无字的天书。
世间有两般法,世有两卷书。
北边山里的老道人望着山下疾驰而去的那个骄傲的少年,眯眼长笑,他身后的道观里的那卷湛蓝的无字天书上出现了字,只是转瞬即逝。
南边一片辉煌磅礴的宫殿内,一卷明黄古朴的古书被从地底吹来的一阵风撩拨书页,自然不会有人看到这一幕。
殷槐知道自己怀里的书页背后的含义是一条无数人走过的修行之路,他只知道那是从梦里来,接下来他要做梦里学会的方法。
救人,也是救鬼。
修鬼的修行者们修行的法门与那世间的阴气精魂相联系,其根本便是世人所说的鬼,鬼既有世间自然怨气不散汇聚的灵物生成的鬼,也有精气浓烈而生灵从而诞生的鬼物。夏何算不上前者,也不是后者。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此事的例外就在少年手里的一页书里。
一切都很幸运,夏何成为了一条重生的鬼。
……
河边生出一团火焰,灰蒙的火焰从夏何身上那页开始然后向四处蔓延,然后夏何胸口开书的那朵梅花中也蔓延了那种灰蒙的火焰,然后火焰包裹住了整朵梅花,梅花的殷红消失在一片灰蒙中。
接着消失的是夏何的尸身,从那朵火焰出现开始,河边的气氛一下子就阴冷了起来,先是从草根子底下传来了一阵阴风,在那阵风的吹拂下,灰蒙的火焰燃烧了半晌,魑魅魍魉之音大作,阴冷的空气中似乎有人在低语。
“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羽鸟曰降,四足曰渍。死寇曰兵。”
“死……死……崩……薨……卒……不禄……迁化……”
低语愈发低沉,到了最后只余下零落的字段,从坟墓中传来的道音哪怕是被人唤醒也终究还是要回到地狱里去的。
殷槐听到了在梦中过的声音,然后回到了梦里,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似乎见到了那团火焰中模糊的人影。
有人活了。
殷槐笑着,倒在灰色火焰旁边。
……
火焰中有人重生,在这片大陆上终于重新出现了本来应该掩埋在泥土中被人忘记的小鬼。
地底传来有人在欢笑。
河边的火焰中的青年本来一脸茫然,只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望着身边的少年,笑着。
然后望着北方,依旧笑着。
然后再望向南方,那里有一座小镇。青年人笑的更加开心。
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殷槐脸上,那张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的脸庞上两撇略淡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像是在做了一场算不上美好的梦。
河边的梅花被火焰灼烧了个干净,微风徐来,惹得灰色的火焰动了春心,阴冷的气息多了一点温和,也许也跟火焰中的青年带着阳光味道的青年的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