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谢蘅面前四肢瘫痪、浑身骨折的周通,现在一下翘起了二郎腿,枕着胳膊得意又悠闲地哼了几声不成调的京曲。
周夫人走到床边儿去给他喂水,又审慎地瞧着他脸上的伤势。
周通是挨了打没错,但没有说得那么严重,就看着可怕了些,多养两天又准活蹦乱跳了。
周夫人想起送谢蘅时,她脸上积郁的悔恨和愤怒,不禁嗔怪道:“作甚要骗二姑娘?让旁人白为你担心。是这官司打不赢了么?可你向来都不怕输的。”
周通转着发僵的脖子,又抽连到脸上的皮肉,疼得抽了口冷气。
他缓了缓,目色有些出离,口吻娓娓道来:“夫人,你可听说过古书上讲,国有大鸟,止于王庭,三年不蜚不呜的典故?”
周夫人笑道:“我肚子里哪有这么多墨水?也就识得几个大字罢了。”
“谢蘅就是咱们燕朝的大鸟,如今已不蜚不呜了五年。这场官司,她一定会赢。”
正如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廊庑下听审的百姓已经等候多时,但迟迟不见开堂。
堂外骄阳似火,烤得人肌肤发疼,大汗直冒。府衙外来了个小贩,担来两桶冰糖绿豆沙,一口下肚,入喉便是一线冰雪似的凉爽,叫卖得极好。
吴行知纵然再威风凛凛,也挡不住长久浸淫在热浪当中,官袍圆领早已汗湿了一圈。
坐在案台上,却还不如底下听审的百姓。至少他们还有一碗绿豆甜汤喝。
吴行知一拍惊堂木,旁边昏昏欲睡的师爷猛地打了个战,彻底清醒过来,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吴行瞪向许世隽,“等这么久也够了罢!本府可没这么多的闲工夫跟你耗,也别想再耍甚么花招儿。升堂——!”
许世隽已经拖延多时,眼见着再无以为继,一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见无人再上堂前来,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跪下。
正值开堂之际,一声轻喝从堂外传来。
“且慢。”
这声音水一样灵,清凉似穿堂风过。
听审的百姓很快让出一条道来,堂上众人闻声望去,见谢蘅正不疾不徐地步入公堂。
水墨文竹的大袖纱袍衬得人丰神出俏,她一纸折扇合在手心,眉眼带笑,走到许世隽身侧,躬身给吴行知行礼。
吴行知皱眉道:“谢蘅?你来作甚?”
谢蘅道:“周通身子不爽,难能出席。他已经将此案移交于我,此番前来,正是以状师的身份为许世隽打这一场官司。”
许世隽抬头看她,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儿去了,眼里激动兴奋得过了头,都有些泪花泛出。
“你?”吴行知扬眉,哼笑道,“按照大燕律例,凡府衙断案,上堂的状师皆应是出身诉讼司,即便再不济,也需得是个有功名的秀才。谢蘅,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正巧了,府尹大人。”谢蘅作揖,行学生礼,“学生于鸿瑞二十七年参加京考,才学不佳,堪堪忝居末列,却也是入读过府学,拜过孔庙,如假包换的——天子门生!”
她一抬眉,眼眸似融入了星芒,气焰凌人。
吴行知眉头拧得更狠,显然不敢置信。
大燕设女学已有三十余年,朝中不乏女官,更不乏功名加身的女秀才。若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吴行知都不会如此惊疑,可谢蘅此人……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