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行的“闺房”很不衬他这个人,摆设简单,碧窗青床,如似湖光山水色,四处透着高山隐士的疏远与冷漠。不过今天闺房的主人却是极热情的。
乌黑的发顺着谢蘅的指缝淌泻,她从容娴熟地辫着,教一旁候立的下人看得直发愣。
刘景行的心思全然在谢蘅身上,望着铜镜中的人,轻缓着笑道:“这天底下有你不会的事么?怎么这都没能难住你?”
谢蘅道:“京师那些有点脸面的小公子,都教我扎过小辫儿。”
小时候谢蘅和许世隽他们几个淘气,上房揭瓦疯一天,头发都能乱成鸡窝。
大燕儒士尤其讲究衣整容洁,如许世隽这样的出身,干干净净出门却乱七八糟地回府,定然要吃一顿爹打娘骂。
谢蘅怕他们捱了打骂,就再不敢出来顽儿,专程学来如何正衣冠的本事,亲自传授,教这一行泼猴人模狗样出来的,就人模狗样回去,就算说是出去与同好一起念书做功课,家中长辈也不会怀疑。
刘景行清楚这句话中的谢蘅不属于他,他没有见过那样的谢蘅,发出的声音有些难能察觉的酸涩,道:“……张雪砚也有么?”
“除了他。”谢蘅想起小时候的张雪砚,不禁觉得好笑,“许世隽那小子,爹娘管得紧罢了,自己是个混的,没人看着他就能大闹天宫去。张大公子不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以君子自处。”
谢蘅承认小时候自己可真不是个甚么好东西,若要京师哪家非得说出个讨厌的小孩儿,那必定就是她了。
谢蘅仗恃自己是寿安长公主的小女儿,无人敢打;且又是个丫头,也无人舍得打,于是四处撒野,无恶不作,但到底没犯下过甚么大错大罪。这一方面缘于她的启蒙先生梁以江的规束,另一方面么,张雪砚也是功不可没。
刘景行却道:“我不喜你提这些事,挑些好听的话来。否则,当众砸了惊堂木的事,本官可不会轻饶。”
束好发髻,谢蘅罢了手,实在难能理解刘景行既要问又不喜她说的别扭心思,不过却听出这混账是对着她犯起了少爷脾气。
不过谢蘅今日赢了那柴有幸一回,心情极佳,待刘景行法外开恩。索性当他是个讨糖的孩子哄,抬手揉了一把刘景行的脑袋,至于这哄小孩儿的话,谢蘅是信手拈来——
“小郎君长得真漂亮。”
“…………”
这句话字字都带着火似的,险些将他烧穿了。
素日里刘景行抽科打诨、不着五六的,最喜看谢蘅教他调戏得说不出来话的小模样,当真灵俏又好看。这回教她反将一军,即便这人除了戏谑,压根没有半点儿暧昧在里头,可于他来说,却也比旁的女子有意勾引都要命。
谢蘅不会想去欣赏刘景行的小模样,扭头吩咐回青去备轿,一方拿起桌上的折扇,一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记得教师爷将近来诉讼司的钱结了。”
刘景行顿了顿:“这等良辰,不提钱成不成?”
谢蘅:“不成。司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刘景行轻笑一声,道:“柴有幸可不是甚么九流状师,他在你手里输了一阵,不出三日,你的名字就会在姚宁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届时诉讼司门庭若市,还怕揭不开锅么?”
的确不是九流状师,但却是个下三滥的状棍。
谢蘅腹诽了几句,就与刘景行道辞离开了内衙。
果真如刘景行所言,没过多久,谢蘅在公堂上打赢柴有幸一事就在坊间传开了。
柴有幸这人,传甚么百战百胜、无一败绩,其实都是为个名声和噱头罢了。
其实自从刘景行到任之后,柴有幸就在公堂上输过不少官司。不过官司都非公审,且不是甚么重案、奇案,未曾传扬开;加之柴有幸还吃着武家门客的粮食,没大有把握的官司皆一一回绝,这才渐渐有了“百战不殆”的名气。
柴有幸替人写状纸,最贵时,一个字一两银子,赚得是盆满钵满。即便如此都有源源不断的苦主找上门,专门聘请柴有幸来为他们写状子、打官司。
也正是这个原因,柴有幸挤压得诸多同行难以生存。
民间状师一起同座吃茶,与柴有幸打照面时,大都会客客气气地捧一捧他,这表面虽是恭敬,可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对柴有幸独揽官司一事心怀不满。
这回柴有幸与谢蘅对堂打官司,不仅有许多百姓围观听审,还有武黎安武二爷亲自到场,一向威风八面的柴有幸在一个女人手里输得毫无颜面,岂能不贻笑大方?
这可算是教他们找着一次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这等文人,说起话来可比那些在只会喊爹骂娘的乡村野夫高明许多,大有杀人不见血的辛辣。
他们在坊间市井鼓吹朝廷诉讼司,捧谢蘅乃是状师行第一奇女子。若是问他们,可当真欣赏谢蘅么?或许有,或许无,不过想借谢蘅来踩柴有幸一脚是毋庸置疑的。
诉讼司新换的朱门都挡不住流言蜚语。
回青这日端梅子汤给谢蘅解渴时,将市井言论同她说了,又道:“这群人可不是正拿姑娘当刀使么?”
谢蘅尝着梅子汤,听回青这一席话,酸甜到头泛出些苦来,讥道:“排除异己么,并非甚么稀奇事。”
朝中士林一脉与阉党势不两立已有多年,根基深厚的门阀世家不在少数,何以就败在奴才出身的大宦官冯观的手中?还不是都在忙着杀自己人。
回青说:“任由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