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知,张雪砚不好名利,他与父亲结党营私,若不是为了达官显贵,总是有些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又有这么一幅美人图,难免令人遐想,既然‘难免’,吴府尹有那么一纸弹劾,也在情理之中。”

堂上一片沉默,堂下倒是窃窃私语起来。

是了,在一切污名之前,是逆匪乱党的大罪。若张雪砚还是从前的第一君子,这么多恶名按在他的头上,自是人人怀疑,可现在他是乱党,甚至或许还与刺杀皇上的逆匪有关……

是以君子而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在除去“天下之恶”前,如何将张雪砚从下流的泥地里拉出来,才是洗清所有罪名的关键所在。

应荣安定定地看向谢蘅,等着她的回应。

不出片刻,她果真笑了。

“不怕你提,就怕你不提。”

谢蘅正色上前,请宣证据,“大人在上,学生现有证据可以证明,张居竹徇私舞弊一案或存在冤情。伏愿见大燕日月之明,圣人雷霆之断,白此覆盘之冤!”

字字如金,斩钉截铁。众人一派哗然,本以为此为证实张雪砚的恶名真假与否,现在应荣安抛砖引玉似的,竟将整个案子扭转到科举舞弊一案上来。

那是经由圣上御批的案子,谢蘅竟也敢?若是输了,谢蘅毁了英名,毁了前途。可若是赢了,那就是公然质疑天子威严,纵然皇上念及亲情,肯留她一命,定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应荣安这一记就是为了引她上钩,而谢蘅正愁寻不到好时机。一个引君入瓮,一个甘之如饴,一时是不到最后,也分不清楚究竟谁会是赢家了。

戚如对上谢蘅的眼睛,想起她那一句“时来易失,赴机在速”,重重地点了点头。

堂上官准宣证据后,六具草席裹就的尸体抬上堂来。

因本就是热天,尸体高度腐败,臭气冲天,连堂外观审的百姓都以袖捂鼻,眉头大皱,恨不能往后躲了三丈远。

谢蘅道:“启禀戚少卿,这六具尸体属当日涉嫌科举舞弊的及第进士。”

“原被指证者共计九人,六人在牢狱中不明原因地相继死亡,尸首经吴行知吴府尹盖章处置,葬于城郊坟岗。府衙呈交刑部的案卷中陈述死亡原因,言此六人或是暴毙,或是畏罪自尽……可经学生验明尸首,这六人皆是因受了酷刑,全身溃烂,最终不治身亡。”

仵作收到示意,戴上油布手套,掀开覆在尸首上的白布,正言道:“依谢状师之命,经由小人查证得知,这六具尸首在死前的确经历过非人的酷刑。”

谢蘅接过仵作的话锋,指着那方才掀开的尸首,“大人眼前这具尸首,主人名曰戴鹏,永堰府考生,红榜一十三名及第,曾列二十四条革除弊政、整顿吏治的策论,七条入吏部公案,可却在狱中,教人黥字于面,后庭遭尽淫辱……纵然不比剜眼断骨之痛,可于一介文人清士而言,远比直接要他性命都来得狠绝。戴鹏难堪受辱,最终咬舌自尽,以证清白,却被吴行知盖棺定论,乃是畏罪自杀!”

此番指控一出,观审的百姓都露尽难堪嫌恶之色。更有同为读书人的在列,下意识咬了咬后槽牙,眼神烧起了火来。

大燕尚文之风已久,这戴鹏初入官场就有整顿吏治的政绩,这般贤德之人如此屈辱地蒙冤而死,莫说是读书人,就是平头百姓,又怎能不悲,怎能不愤?

谢蘅眉目一冷,盯住吴行知,诘问道:“此谓畏罪自杀?”

吴行知皮笑肉不笑,回道:“谢状师出身贵胄,虽担状师之名,却不知县府断案之难,殊不知对付戴鹏这等无赖,若不拿出刑堂的威严来,他们怎愿意轻易招供?况且,本府的确下令可用刑,但狱卒用得何等刑罚,本府并不知情,若谢状师以为刑罚方式不妥,应当问责他们,而不是来问责本府。”

“那牢狱难道不挂着你府衙的名号!他们难道不是你治下的人!”

吴行知一时哑然。

应荣安不紧不慢地说:“吴府尹确有失察之嫌,不过按例只需扣除三月俸禄即可,算不上甚么大过。况且若无刑罚,又怎可取得徇私舞弊案的证词?不用刑,就撬不开他们的嘴。谢状师质疑用刑,可是在质疑大燕律例,质疑满朝文武百官?”

应荣安四两拨千斤,将吴行知的罪责以失职小误轻轻揭过,又将谢蘅的质疑送去百万官员的对立面上,以小做大,威吓谢蘅。

这若是换了旁的状师,定然不敢承认自己敢质疑大燕律例,质疑满朝文武百官,可立在公堂上的是谢蘅,是第一状王梁以江的弟子。

谢蘅反问道:“既然有错,又为何不能质疑?《新·大燕律》乃是我师父梁以江起草修订,大燕诉讼司诸人、满朝文武百官,甚至连我皇舅舅,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既要修订,便是有错有误,便是有质疑。”

应荣安眯了眯眼睛。

谢蘅抱扇,一面向四周作揖,一面说道:“现下既有堂上官,堂下又有各位父老乡亲,应状师若以为是本状师胡搅蛮缠,大可问问他们,在未定罪的情况下,如此折辱一个读书人,是不是妥当的刑罚?若他们的话还不够分量,那就将这件事呈到宝殿中去,问问皇上,这等淫刑是否合理,该不该质疑。”

吴行知慌了。

这事要呈到宝殿中去,皇上可不管究竟是哪个小官小吏用得甚么肮脏刑罚,只会知道是他吴行知辖属的府衙出了这等腌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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